爱华网全球第一大软件公司总是疲于修补自己的在华品牌形象，梁念坚要改变这一切
文 《环球企业家》记者 于欣烈
2009年10月23日，当全世界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决定微软命运的Windows 7上时，几乎没有人留意到，这家全球第一大软件公司同时“发布”了另一个重要“产品”——微软中国7。
在经历了杜家滨、吴士宏、高群耀、唐骏、陈永正以及张亚勤代理大中华区CEO职位一年这6个阶段后，去年微软请来时任摩托罗拉亚太区总裁的梁念坚。上任以来，梁极少在媒体露面，而是忙于改写微软中国的“企业操作系统”。直到Windows 7在全球盛大发布，他必须也乐于借机向外界展示自己和微软中国的新风貌。发布会开场前，身着蓝色运动上衣的梁在第一排VIP席前亲自迎接到场的重要嘉宾，昏暗的彩灯光下和音乐声中，他用力握着他们每个人的手，拍着对方肩膀并时而放声大笑。无论是否认识这位微软大中华区董事长兼CEO，整个会场的人都意识到，这个热情奔放的家伙是这里的主人。
梁念坚多少是幸运的。过去10年间，此前6个版本的微软中国在试错中不断升级在华做软件生意的技巧。在梁之前，微软在中国的历史甚至可以简单划为两个既对立又联系的阶段：树敌与交友。它曾在5年内更换5位中国业务负责人，直到以“唐装大使”闻名的陈永正出现，才打破这个魔咒。所幸在反复和纠结中，微软在中国从未停止自我进化——其中国业务负责人暨大中华区CEO终于摆脱复杂的组织结构，能够直接向总部汇报，开始懂得以实际行动取得中国政府信任，联合政府维护知识产权。2006年春天，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亲赴美国访问微软总部，不仅到盖茨家做客，还公开表示自己“是微软的朋友”。而同时，盖茨和鲍尔默也开始认识到简单复制美国经验不可能在中国取得成功，为了这个特殊的市场必须做出改变。
广受赞誉的Windows 7的发布，标志着微软中国的新起点。随着这个改变外界对微软印象的产品出现，梁所执掌的微软中国某种程度上可以甩掉一些历史包袱，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商业本身而非其它方面。面对这前所未有的“天时地利人和”，鲍尔默在新的财年当然希望微软中国能运转得像Windows 7一样，既拥有卓越的运行速度，又能兼容各种程序，同时还提供出色的本地特色功能。一言以蔽之，鲍尔默对梁的要求就是“业务要有进展”，一个字面简单却表意丰富的说法。
对梁念坚而言，这是求之不得的挑战。面试时，他在回答完鲍尔默众多颇具挑战性的问题后，只反问了对方一句：“我为什么要为你工作？”闻之大笑的鲍尔默认真回答：“非常简单，中国将是我们第一或第二大市场，所以我们需要你。这该有多重要。”正是这句话决定了梁念坚和微软中国接下来的命运。
爱好摄影的梁认为摄影师的好坏根本区别就在于“是否拥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因为这决定了是否能见人所未见。“拍照时要能从一个很大的地方找到一个很好的角度。”梁念坚告诉《环球企业家》，“每件事你都能从中看到它不太好的一面，但也能从中找到美的地方。拍照、做人和做事都是这样。”他最喜欢自己在迪拜沙漠中拍摄的一张照片，一堆垃圾和一片破败中的一块古朴木头。现在，在微软最难开辟却拥有最大潜力的中国市场，梁念坚相信自己已经看见其中的美——这个仅次于美国的全球第二大电脑市场，4500万台的市场容量将1000万台左右的日本、英国和德国远远抛在身后。
速度与激情
当梁念坚放弃摩托罗拉亚太区总裁的职位来工作压力巨大的微软管理大中华区时，很多人将这视为失策。对此，梁颇不以为然：“如果我在一个小公司，全球都可能在我的管理范围内。地域大小不重要，而是看挑战有多大。我知道这里(微软)的挑战有多大，但我觉得我是有可能把它做好的，所以我来了。”
坚定的决心通常伴随着强大的变革力量。此前据一名熟悉微软总部事务的内部人士透露，获得大中华区CEO职位后，梁坚持同时兼任微软中国董事长。而上任后几个月，他更换了包括OEM事业部在内的几乎所有主要业务部门负责人。这会是一个热衷于追逐权势而给微软中国带来混乱的CEO吗？
面对梁的自信和对权力的要求，鲍尔默在面试时同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其他人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我已无需再证明自己的能力或是成功。”拥有两个博士学位和马来西亚“拿督”称号的梁念坚对本刊表示：“我来不是为了建立个人社会地位，而是希望可以为微软和中国做些事情。”这是梁自认为与他人不一样的地方。看来，鲍尔默相信了这个答案。
就像迅速更换完业务部门负责人，梁念坚在很多事情上都要求雷厉风行的速度，“急性子”是本刊专访的多位微软中国高管对他不约而同的印象。这是一个在给秘书安排完工作一小时后，就会不停追问那件事是否已完成的人，即便对管理团队也是如此。微软大中华区市场战略部总经理孙建东向《环球企业家》回忆道，他曾在晚上9点收到梁念坚要求了解某项业务进展的邮件，10点钟对方就已打电话来询问结果。“他的节奏非常快，并且希望周围的人也一样快。这对于我们是一种鞭策。”孙表示。
今年9月18日清晨，梁念坚在看《中国日报》时发现了一句“名人名言”：“我可以非常耐心，只要我能最终实现我的目标。”这句来自前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自白立刻被他以“Patient”(耐心)为题用邮件群发给自己的高管们。
这很像是上任不到一年的梁在安抚管理层，表明自己对业务推进不会操之过急，但实际上，这是他向经常劝他更耐心的管理团队阐释自己的管理风格：“撒切尔夫人这句话幽默地表达了：‘我会很耐心，你听我的话就行了。’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你要有目标，当你知道这个目标可以实现，你就可以耐心一点。”梁念坚对本刊笑言。
性急的梁念坚给微软中国带来的另一个改变是对客户需求的重视。“我们可能由于工作时间长了，习惯从微软的角度去看客户需求，就是我有什么东西要卖给客户。而Simon(梁)更强调的是，我们是否了解客户需要什么，又能帮客户做些什么。”一位微软中国业务经理对《环球企业家》表示，“这是一个很好的角度。”
看上去，这不过是又一个大型跨国公司人人都知道的质朴道理，但在微软中国，梁念坚正在将此切实贯彻到整个公司的行动中。他亲自参与几个最大客户的业务战略规划，同时为其它大客户项目增强人员配备和业务支持。微软中国有300多个企业客户，每年都要做大客户业务规划，此前主要集中在销售层面，通常由销售经理审批。现在，每次评审重要大客户业务规划，都要花费梁数个小时，这是微软中国第一次有CEO真正参与具体客户项目，而梁总是能从客户角度向销售团队提出很多深入且细节的问题。
得益于20多年的电信业工作经验，梁念坚十分了解中国几大电信运营商，不仅能对自己熟悉的客户给出深入意见，而且坚持大客户团队一定要掌握对方的中长期发展计划，再根据计划了解对方需求，从而制定出有针对性的业务规划，来提供对方真正愿意购买的产品和服务。更重要的是，梁的参与使整个销售团队更重视大客户业务。他们都很清楚跟自己一起评审规划的是公司CEO，重视程度自然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尽管评审过程漫长而煎熬、问题众多，一旦得到答案，梁便以大公司罕见的速度迅速做出决策。
“我的一个管理理念就是做事要快。决策要快、行动要快。因为现在变化太多。”梁念坚对本刊说：“我这种快速方式从小就有，也跟行业有关系，高科技环境就是要快，因为产品技术变化很快。另外，可能有些自大，我觉得我可以很快抓住每个问题的重点，把很复杂的东西简单化是我的长处。当重点被处理好，剩下的应该就很好解决；如果你不知道根本问题，就很难去解决更难的问题。”
兼容地方
如果陈永正在微软中国最值得称颂的便是改变了外界对微软的糟糕印象和敌对态度，脱下唐装、换上西装的梁念坚同样是一位公关高手。他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便与中国经济发展水平最好的城市之一杭州结为战略合作伙伴。
今年5月，微软中国与杭州市政府签署为期3年的战略合作备忘录，将在当地分别投资成立微软(杭州)中心和微软(杭州)云计算中心，包括其它项目在内的投资总额超过10亿美元。相应的，杭州市政府承诺加强保护知识产权具体措施力度，在政府、企业和大中小学都鼓励、推动使用正版软件，更严格管理零售渠道，以防止假冒和盗版软件。
杭州市政府的“回馈”使很多媒体将这次合作定义为梁上任后的一次反盗版行动，漂亮、勇猛却注定难以对微软中国在华情况产生实质性影响，甚至还隐约不招人喜欢。但梁念坚更愿意将其定义为微软中国对地方经济的支持：“微软跟杭州政府的合作不能简单理解为打击盗版。杭州希望发展外包，如果没有知识产权做基础，很难获得进一步发展。我们的出发点是帮助杭州提升创新能力和改善知识产权保护，进一步提升杭州在中国信息产业中的地位乃至全球的影响力。”
即便把此次合作视为微软中国“与政府交朋友”的历史沿袭，它仍与此前任何一次“友谊建立”都不同。梁的前任们上任伊始，通常会与国家发改委或工信部这样的中央部委达成一项合作协议，以实际行动向中央政府证明自己与中国科技产业共同发展的决心。陈永正在2007年9月宣布离职的当天接受《环球企业家》专访时曾总结道：“我相信这几年微软最大的变化是更配合政府，政府能把我们视为可信赖的合作伙伴，我们能够帮助中国企业成长。这个转变一旦发生，我们在中国的工作和业绩就比较容易得到肯定，所以这几年业绩增长也比较快。”
那么，梁念坚为何将一个800万人口的中等地方城市选作自己在微软的起点？
“不同阶段要采取不同手段。中国这么大，地方发展这么快。中央政府是政策制定者，但执行的是地方。我们会继续保持与工信部和发改委方面的良好合作，同时拓展与地方政府的合作。我一来微软就说，嘿，让我们找个双方理念合拍的城市做这件事吧。”梁在摩托罗拉工作时，在制造和研发方面同杭州有过紧密合作，他知道杭州需要的是什么。
梁念坚是最早被派驻中国大陆的外企管理人员之一，从1986年开始就常驻北京。那时他住在位于建国门外的国际大厦5层，办公室就在同一栋楼的23层。中午梁会去28层的餐厅吃工作餐，下班则会去29层的餐厅享受一下，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基本不用出门，因为“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他的日常活动范围最远就是到大厦东边的友谊商场购物或是去西边的国际俱乐部打打网球，接触到的人也大多身着绿色、灰色或蓝色这3种颜色单调的服装。虽然随后被派驻香港，但工作上仍与中国大陆保持密切联系，他可谓中国改革开放30年巨变的亲眼目睹者。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地方政府在落实中央经济刺激计划的同时，纷纷趁机调整经济结构，梁念坚敏锐地捕捉到这一趋势，加强与地方政府的商业合作成为其上任后最重要的战略之一。看上去，没有比既希望转型为高科技产业基地、又与梁念坚相熟的杭州更适合开展这一战略的城市了。
杭州国家软件产业基地有限公司是微软颇具代表意义的客户之一。这家国有资本相对控股的公司将采购微软的产品和技术，搭建起为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企业提供服务的“软件开发创新服务平台”。这意味开发区的中小软件企业可以通过互联网登陆这个软件开发平台，按需付费使用微软开发的工具，完成编写代码、测试软件、管理项目等工作，而无需自己购买大量软硬件设备。杭州市政府将努力推动当地软件公司使用这一采用微软技术搭建的云计算开发平台，根据政府公开计划，3年内将会有200家软件公司成为这一平台的用户。
与杭州的紧密合作从侧面反映出梁念坚对中国中小型企业用户的渴求。受限于盗版和人均收入水平等原因，中国个人消费市场很难在短期内给微软中国带来明显提振，企业用户必然成为其倚重的方向。在加强大客户销售的同时，中国庞大的中小企业市场将是未来几年微软中国实现销售较高增长的关键。工信部数据表明，中小企业占中国企业总数的99%，经济总量的60%左右，上缴税金的50%左右，就业人数的75%以上。
除此之外，微软(杭州)云计算中心是微软在中国设立的第一个云计算中心，是梁念坚计划中的另一个重要战略。他清楚地知道，只有改变传统盒装软件的销售模式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与盗版软件缠斗的窘境，建立在云计算基础上的“软件即服务”模式不仅能引导中小企业用户更容易地接受正版软件和服务，而且降低了传统模式下打击盗版可能引发的风险。这就不难理解为何这位刚刚加入微软9个月的电信业老兵对云计算如此热衷，要知道梁并非一个狂热的技术爱好者。随着杭州模式在中国其它城市的复制，微软的云计算将比自己最重要的竞争对手谷歌对中国经济产生更切实的影响，也带来更切实的收入。
梁念坚相信，随着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希望改变原有的区域经济结构，微软中国与杭州的合作将会为他们树立一个合作典范。他希望将这一模式广泛复制，而现在，已经开始有更多城市按响了微软中国办公室的门铃。
水土相服
决定微软命运的Windows 7在中国的发布会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富丽堂皇的酒店举行，而是选择了北京798工厂区的一座艺术中心。当梁念坚站到舞台演讲台前，响起的是一段出乎全场意料的动感十足的电子乐，而不是一段冗长的致辞。53岁的梁甚至在乐曲中有节奏地摇摆，并开始模仿DJ的打碟动作。
随后，梁和来自微软总部的全球副总裁麦克·纳什(Mike Nash)在台上一边聊天，一边一起亲自动手演示Windows 7的重要功能。过去，产品演示通常由工程师完成。下台前，梁还专门提醒台下的人们不要忘记收看湖南卫视一档娱乐性很强的节目《天天向上》，当晚播出的就是Windows 7专题，他本人也参与了录制。发布会在偶像歌手乔任梁现场演唱的《梦想的窗》中结束，从名字就可看出，这首歌已被选为Windows 7的中国主题曲。
不得不承认，这场异常重要的发布会或许是微软中国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表现最放松的一次。它在中国政府和用户对其复杂的感情中小心翼翼生存从来不是秘密，Windows 7的发布如此轻松反而让人感到有些诧异。梁念坚对微软在中国市场的口碑已有清醒的认识：“我们的宣传和沟通做得不好，有些事情一出来人家就觉得我们很霸道。其实我们出发点是非常好的，但效果刚好相反。”他紧接着说：“我们一直在改进。”
陈永正们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改变了中国政府和大型公司对微软的成见，梁念坚需要做的，是进一步改善微软品牌在中国大众市场的口碑，即便其中很多人并不购买微软的正版软件。这显然是更艰难的工作。但无论如何，获得压倒性好评的Windows 7至少让他站在一个远高于Vista的起点，而这背后就有张亚勤负责的微软中国研发集团做出的贡献。
Windows 7备受赞誉的特点之一便是稳定性和兼容性，这得益于中国研发集团服务器与开发工具事业部对两大核心组件MSXML与WADC的优化开发。整个研发过程中，除英语以外的22种语言的软件兼容性测试，都是由微软中国研发集团Windows International团队与中国合作伙伴共同完成。
负责中国市场全部硬件兼容性测试工作的硬件创新中心则在本地化方面表现出色。他们聪明地跟太平洋电脑这样的全国大型电脑卖场合作，掌握了市场上全部流通的多达2.8万种Windows平台硬件产品。更重要的是，他们为Windows 7的兼容测试找到了一种平衡效率和测试结果的最佳方案，即选取每一类硬件中占主要销量的几种产品进行测试。比如，市面上虽然有254种扫描仪，但前28种占总销量的80%，那么研发团队只需测试这28种扫描仪就能涵盖主流，这种巧妙的做法让微软总部对硬件创新中心的工作赞誉有加。
最能体现微软注重中国用户需求的，无疑是Windows 7对支付宝和中国主要银行网络银行的全面支持。当人们对微软的“自以为是”和强硬“推销”自己认为好的功能习以为常，并从对这种做派口诛笔伐中获得快乐时，微软已经开始掉头关注用户的真正需求。
看上去，现在的“微软中国7”正在经历从1992年入华至今“最好的时光”——相对温和的外界环境、受到肯定的产品、清晰的深耕思路、锐意进取的领导者。就像没有失败的Vista就没有成功的Windows 7，微软中国在经过17年的反复修正和升级后，也进入一个新的平台和系统。当被问及这家全球最大的软件公司如何改变了他时，梁念坚笑着回答：“加入微软以来我学到最重要的就是——I‘m a PC !”如果梁能让微软这个系统在中国这台巨大的“PC”中运行顺畅并支撑起众多应用，“微软中国7”的成功将不亚于Windows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