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夏邦 编辑/罗勒
——《记忆深处的老人艺》
大演员的小角色
舒绣文抗战时期就已成名,和白杨、张瑞芳、秦怡一起,被称为中国影剧界四大名旦。《一江春水向东流》里她饰演抗战夫人王丽珍,让人印象深刻。解放初期她在上海演电影,后来得了心脏病,适应不了拍电影的紧张,就被关心文艺的周总理调到了人艺。当时全国戏剧电影界只有四个一级演员,她是其中之一,所以是名副其实的大演员。
一到人艺,舒绣文就向领导要求演戏。人艺导演夏淳当时正排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领导就说了,夏淳这戏主角已经定了,只有一个女学生还没定,不过只有六句台词。舒绣文说:那我来演。到排练场的时候,主角一看跟自己配戏的小角色是舒绣文,吓了一大跳。可舒绣文并没拿这当小角色,使了十二分的力。
过了不久,人艺又排苏联话剧《带枪的人》,舒绣文仍要求上。导演说,这个戏基本都是男的,女演员就仨,已经有人了。舒绣文就问:还有没有不说话的角色呢?导演说:还有个打字员。舒绣文说:那我就演打字员。排练的时候,舒绣文没有因为自己没台词就得过且过,她非常用心,当列宁出现在舞台上时,她打字的声音就会变小,当人物没有台词时,她打字的声音就会变大。有一次,一个保加利亚的戏剧家看《带枪的人》时,特别问导演,那个演打字员的是谁。导演说,那是个大演员,自愿来演小角色。戏剧家很激动,说:大演员演小角色,还是个没有台词的小角色,当活道具,真不可思议。我一看她就觉得不一般。你们国家有这样的好演员,了不起!
舒绣文演小角色的事让整个人艺都很感动。后来,人艺一些老演员和主要演员有空时都主动去跑龙套、演配角,跟舒绣文其实是有关的。
濮存昕父亲讲的笑话
濮存昕的父亲苏民,1955年时已经是人艺的办公室主任,是本书作者的上级领导。她记述了苏民讲的两个笑话,很有意思,以前没听过。
说有个歌剧演员下乡锻炼,每天早起在村边的野地里练声,爬音阶,唱“哆来咪发梭拉西”,老乡看了,很惋惜地说:可惜了,年轻轻的怎么得了这么个病。还有个油画家去乡下画农民,画完让老乡一看,老乡不高兴了,说:你早说啊,让我洗洗脸多好,你看我这脸上一半儿黑一半儿白的。
于是之演毛泽东
于是之的舅舅是著名演员石挥,演《我这一辈子》的。虽然不是亲舅舅,可因为是亲戚,所以俩人长得很像。于是之后来演戏,跟石挥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于是之的成名角色是《龙须沟》里的程疯子。演程疯子的时候,于是之模仿了一个单弦艺人,把脑门儿的头发给剃了,前额发迹很靠上。演的时候拍剧照,有一张拍模糊了,有人看见,说于是之像毛泽东。正好当时的人艺院长李伯钊在写歌剧《长征》,就决定让于是之演毛泽东,并希望能让于是之亲眼看看毛泽东。1951年某天,于是之扮成一个提大鼓的进了中南海,得以近距离观看毛泽东,据说对他后来扮演毛泽东的帮助很大。
我们现在看到的《茶馆》,原来的结尾不是这样的,这里面有于是之的功劳。老舍先生写《茶馆》时正赶上“大跃进”,为了加强革命性,《茶馆》原来的结尾是王掌柜为了掩护革命者中弹牺牲,于是之感觉不好。后来就跟老舍先生说,结尾能不能改成“三个老头话沧桑”,然后王掌柜进屋上吊。老舍先生当时没说什么,几天后把于是之找去,很兴奋地让他看改好的结尾,“三个老头话沧桑”和三个老头撒纸钱。
焦菊隐为啥能成大导演
焦菊隐先生曾经是人艺总导演、副院长,他执导的《龙须沟》《茶馆》《蔡文姬》等话剧都是人艺的经典剧目。上世纪50年代初,他从北师大老师这个职位上转行做导演,一炮成名,最终成为公认的话剧大导演,我个人觉得,原因有三。
第一是生活阅历决定。焦先生的曾祖父是咸丰皇帝托孤的顾命大臣之一。顾命大臣中,为首的肃顺被杀,焦先生的曾祖父相对幸运,只被判决发配新疆,而且还是缓期执行。但无论如何官没了,于是就隐居起来。所以焦先生出生时,家庭环境很不好,全靠在邮局工作的大哥资助他。因为生活经历的坎坷,所以焦先生对自己的第一部话剧作品《龙须沟》把握十分到位,使这部话剧最终成为人艺和他自己的经典之作。
第二是性格决定的。焦先生对孩子很负责任。和妻子分手后,两个女儿跟着他。他是个大忙人,可有些跟孩子相关的事他会亲自管。他的女儿每人身上挂三块手绢,一块擦眼睛,一块擦嘴擦手,一块小便后擦屁股。两个女儿六块手绢,他每天亲自洗。所以作者说,焦先生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我觉得不单是干净,这还反映出他是个极细致的人,把这股劲用在做话剧上,怎么能不出精品!
第三是天赋。作者记述了这样一件事。有段时间,作者和焦先生家住在一个院里。有一天,作者家的阿姨洗了很多床单被里,晾在绳子上,然后就出去了。这时候,焦先生从屋里踱出来,走到晾晒的东西旁边,伸出头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对作者的母亲说:你家阿姨行,洗衣服洗得干净,没有肥皂味。还是那句话,普通人谁会想到用闻味来界定洗的东西干净与否呢?一般人是看,焦先生却闻,这与文艺理论中所说的“通感”——“把不同感官的感觉沟通起来,借联想引起感觉转移”是通的。家庭琐事都能不自觉地用上文艺理论,不是天赋又是啥。
小狗也是大主角
作者有一次看见于是之先生给人说《骆驼祥子》,大受启发。那场戏是小福子帮祥子扇火,给虎妞煎药。有一两分钟时间,戏台上只有小福子一人,而且没台词。演小福子的宋风仪是人艺老演员朱旭的爱人,那天她演了好几次,于是之都不满意,后来索性把扇子拿过来,一边演一边跟宋风仪说:小福子是小角色,但是在这一两分钟里,这台上只有你一个人,你就是主角,是大角色,要使出浑身的本事来演这场戏。
后来有一次,作者读到契诃夫的一句话,跟于是之先生说的异曲同工,大概意思是,世界上有大狗也有小狗,大狗有叫的权力,小狗也有叫的权力。我们普通人都是小狗,是小角色,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使出浑身的本事来,叫得好听一点,活得精彩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