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李政突然给我打来电话。李政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他从小眼睛就不好,上学的时候他根本看不到黑板上的字,老师劝他去上盲人学校,可他坚决要和正常的孩子一起上学。坚持到快上中学的时候他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了,李政跟他爷爷回到他老家北京。后来听说他去了一个盲人工厂上班了,此后的联系就渐渐少了。
李政在电话里问我:“你实事求是讲,你对残奥会的关注跟奥运会是一样的吗?”他说:“我知道你到北京来看过2008奥运会,可不知道你来看残奥会了吗?”我一下子有些惶恐起来,说实在的对残奥会真的没对奥运会那么关注。要回答他的问题我真的有些忐忑不安,我只得把话题岔开问他:“你这些年怎么样?”李政说他后来从福利工厂辞职了,学盲人电脑,学外语,还开了一家盲文翻译公司,公司雇员有正常人也有盲人,专门把中文资料或其他语言的资料翻译成盲文资料,也可以把盲文资料翻译成中文或其他语言,现在公司打理得很好,这次残奥会的许多盲文资料翻译业务就是他们做的。我听了心头不禁一怔,想想我们小时候的一些健全人伙伴,又有几个做得比李政好的呢?
其实,残奥会给人的教育意义比奥运会更大,奥运会的拼搏精神固然值得我们借鉴、学习,可残奥运动员的拼搏精神是绝对值得我们健全人反思的。萨马兰奇曾说过:“残疾人运动是唤醒人类良知的运动。”那些在赛场上拼搏的残奥运动员们是在为所有健全人上一堂生动的“人生”课程。
接到李政的电话,我不禁想起了一个“打弹弓的孩子”的故事。
夏季的一个傍晚,在一片空地上,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在用一只做得很粗糙的弹弓打一只立在地上、离他有七八米远的玻璃瓶。旁边是一位中年妇女。那孩子有时能把弹弓打偏一米之多,而且忽高忽低。有人站在他们俩的身后看孩子打弹弓,或许是因为人们还没有见过打弹弓这么差的孩子。那位妇女坐在草地上,从一堆石子中捡起一颗,轻轻地递到孩子手中,微笑着。那孩子便把石子放在皮套里,打出去,然后再接过一颗。从那妇女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肯定是那孩子的母亲。
打弹弓的孩子很认真,屏住气,瞄很久,才打出一弹。但站在旁边的人都可以看出来他这一弹一定是打不中,可是他还在不停地打。
有人走上前去,对那母亲说:“让我来教他怎样打好吗?”
男孩停住了,但还是看着瓶子的方向。他母亲只是笑了一笑说:“谢谢,不用!”她顿了一下,望着那孩子,轻轻地说,“他眼睛看不见。”
想教孩子打弹弓的人怔住了,半晌才喃喃地说道:“噢……对不起!但为什么?”母亲说:“别的孩子都这么玩儿。”
“呃……可是他……这怎么能打中呢?”
“我告诉他,总会打中的。”母亲平静地说,“关键是他做了没有。”
路人沉默了,看热闹的人也沉默了。
过了很久,那男孩打弹弓的频率慢了下来,他已经累了。
他母亲并没有说什么,还是很平静地捡着石子儿,微笑着,只是递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这时候人们发现,那孩子开始打得很有规律。他打一弹,向一边移一点,打一弹,再转点,然后再慢慢移回来,他已经知道目标的大致方向。
夜风轻轻袭来,蛐蛐在草丛中轻轻吟唱,天幕上已有了疏朗的星星。那由皮条发出的“噼卟”声和石子蹦在地上的“砰砰”声仍在单调地重复着。又过了很久,夜色笼罩下来,站在旁边的人也已经看不清那瓶子的轮廓了。有人开始对母子俩说“再见”。此时,夏日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瓶子破碎的声音,正准备离开的路人又回过头来驻望着母子俩,孩子的母亲正在轻轻地为孩子鼓掌。
那个盲人孩子很像当年的李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