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给自己造一条“悬河”,储蓄会越来越高,而消费却越来越小。
文/刘熠辉,中国社科院金融所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
最近我们听得最多的声音是,“想要中国老百姓消费太难,扩大投资是次优选择”,“不要妖魔化投资”。那么首先让我们看看中国的高储蓄率是怎么来的,是不是老百姓舍不得花钱了?
中国的家庭储蓄率近20年来一直维持在高位20%上下,低的时候17%,高的时候22.9%,比想象的要稳定得多。和中国情况类似的印度是22%,日本在进入老年化前(上世纪90年代前),家庭储蓄率也在15%~20%的高位。以上因素足以解释,中国目前的家庭储蓄率是符合一国发展的基本规律的。
但1999年到2007年,中国储蓄率上升了14.4个百分点,大致是这样分配的:家庭贡献了2.7个百分点(从20.2%上升至22.9%),政府贡献了5.4个百分点(从2.7%上升至8.1%),企业贡献了6.3个百分点(从13.7%上升至20%)。
由此可见,中国储蓄率激增的主因不是老百姓,而是政府和企业。
“高储蓄必然导致高投资”,并不尽然。事实上,大部分私人部门获得融资的成本,要远高于国有企业。关键还是要看高储蓄掌控在谁手中。
但“高投资必然导致高储蓄”倒是成立。投资拉动决定着国民收入的初次分配必然偏向于政府和资本(要素)的实际掌控者,如果没有有效的二次分配调节的话,劳动报酬和居民储蓄所占份额将越来越萎缩:劳动报酬占比持续下降,从1997~2007年,中国的劳动者报酬占GDP的比重从53.4%下降至39.74%;中国的资本收入占比持续上升,企业营业盈余占GDP的比重从21.23%上升至31.29%;政府预算内财政收入占GDP比重从10.95%上升至20.57%,加上预算外收入、政府土地出让收入、中央和地方国企每年的未分配利润,政府的大预算收入几乎占到了国民收入的30%。
所以我们看到,在中国,政府和企业的高储蓄促成了高投资,而高投资反转过来又进一步做大了政府和企业的储蓄,于是乎国内家庭形成的购买力会越来越无法消费掉投资形成的产能,这些产能只能销往国外,变成顺差。中国经常账户顺差由2001年的174亿美元上升至2008年的4400亿美元,占GDP的比重也由1.3%上升至10%。周而复始,直至有一天外部需求真的垮了,这个循环才会彻底完蛋。
当然,如何促成这个循环,背后有更深层次的体制问题。林毅夫教授曾把高储蓄归结为三方面的剩余扭曲,包括金融上的“劫贫济富”、资源暴利和垄断暴利。
首先是金融结构的扭曲。中国的金融结构基本由四大国有银行和股票市场构成。但是,能够从大型银行和股票市场融资的,往往是那些大型企业和富裕阶层,而雇用了超过80%中国劳动力的中小企业却还不能充分享受到金融服务。此外,这种金融结构人为压低了利率,导致用低存款利率向穷人吸收存款,再用低贷款利率贷给大型企业和富人,相当于穷人在补贴富人,从而导致收入分配进一步恶化。
其次,中国虽然资源匮乏,但资源税却至今几乎为零。那些被批准使用资源的人几乎都是在免费使用,从而获取暴利。
最后是垄断行业的超额利润。垄断部门很少分红,2007年开始,部分国企才象征性地按照税后利润的10%或5%分红,而美国政府部门工业企业的分红水平在50%以上。
根据测算,由于人为压制存款利率,企业部门至少少支付了3个百分点的贷款利率给家庭,约合7850亿元;若企业部门给2亿农民工支付了占他们工资总额20%左右的社会保障金,约合4000亿元;若提高国有企业分红比例至50%,可以增加居民收入大约2550亿元。仅此三项,中国的家庭在2007年就可以多收入1.455万亿元。
而这部分收入如果留在企业部门,则100%成为了储蓄。如果转移到家庭部门,按照当前中国居民的边际储蓄倾向0.3计算,则这一收入结构的调整将使中国减少大约1万亿元的储蓄,从而使整个经济的储蓄率下降足足4个百分点。
所以,解决中国储蓄率的问题,到底是用一个高的投资率去维系一条高储蓄的“悬河”,还是增加劳动者报酬在整个国民收入中的比重,从而形成经济的良性循环?答案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