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的身后,是同行们的一串串尸体和叹息。
1990年代,中国通信设备行业号称“巨大金中华,烽火普天下”。七家公司走到今天,金鹏深陷泥潭,巨龙销声匿迹,大唐靠政府的扶持度日,烽火和普天的规模远不及华为。
华为远未成功,它只是在成功的路上,华为还不是世界级企业,它只是在通往世界级企业的路上。很多人都在等着华为犯错误,华为的挑战,恰恰来自于支持它成功的那些要素上,这些要素恰恰是最难把握和调适的。
成本优势已到极致
华为的低成本模式,本来就有缺陷。
华为虽然研发(R&D)人力成本较低,但它“阶段0开发”(即从原始阶段开始开发)的模式,导致产品研发效率低,而且在产品交付后由于出现的问题较多而导致产品的总体成本较高。单纯研发的低成本已经不具备形成端到端的竞争能力。
近几年来,华为在销售收入急剧增长的同时,其利润率却在大幅度下降。2003年华为的毛利率是53%,2004年下降到50%,2005年下降到41%,2006年甚至只有36%。一家运营商一般会同时采用3家左右的设备供应商,华为的国内市场占有率已经到了30%的天花板,市场拓展成本增加。
2007年底,华为公司员工超过6.8万人,实现合同销售额160亿美元,同比增长45%,其中72%的销售额来自国际市场。随着国际收入比例的增大,其低成本智力型人力资源的竞争优势正在被削弱,很多国际运作成本逐渐显现,以往被认为“低”的部分开始高上来。
例如:国内做服务的员工可以比做研发的学历低,但在海外做服务的员工一般需要与研发员工同样的学历和经验;国内的质量体系与国际是有差异的,国际一流电信运营商的超高要求,将导致更大的成本;国内的财务成本也非常低(单币种、单地域、融资信誉等),这些到了国际市场都发生了本质的变化,除简单产品形态外,所需要的服务质量和交付能力都更高,成本因素愈加突出,包括元器件采购、全球化资源配置、财务成本、市场运作成本、订单交付成本、全球服务成本乃至文化成本,华为都将不具备优势;由于仍然是追随型公司,在知识产权方面的成本则更高。
如果华为的战略定位是只为第三世界的“穷人”服务,即只做低成本产品,那么可以走中国服装、运动鞋等行业的老路,放弃前端知识产权等,但在全球电信市场,高端的北美和西欧市场占据了70%以上份额,90%以上的国际一流运营商都集中于此。对于希望走向世界级企业的华为而言,不能也不可能仅仅依靠低层次市场长期生存。
对华为而言,影响未来持续成长的主要因素将不是成长空间,而是商业模式。华为的 “成本结构”存在潜在风险,在毛利率还不能达到业界领先水平时,成本因素就变得至关重要,新利润区的发现无法通过跟随型战略实现。
个人化决策难以为继
按照任正非的说法,华为历史上一系列的战略决策基本上号准了市场发展的脉搏,因此才能一路走到今天。但这与其说这是华为的战略,还不如说是任正非一个人的战略。华为的历史其实就是任正非的创业史,华为的任何一次重大决策都是任正非亲自参与并决定的,这在华为的早期历史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2001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华为坂田基地的一间会议室里聚集了杨汉超、徐直军、徐文伟等公司高级副总裁,大家在一起对华为未来5年的销售收入进行预测。对于数据产品的未来市场,大多数人认为前景依然不乐观。就在大家还在为此争论时,徐文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非常恭敬地听完后说,我们还是把预测数据再调高2亿元吧。看到大家还是不同意,他便略显无奈地说道:“就这样吧,这是老板定的。”
毋庸置疑,任正非具有非凡的战略眼光。许多华为高层都认为,他们经常会认为老板的许多决策是错误的,但是后来的事实都能证明,实际上恰恰是自己对企业发展的理解不够。长此以往,高层都形成了一个基本惯性—听老板的话没错,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坚定不移地执行。
但是,2000年后,华为在战略上的失误开始增多。2001年初,任正非认为中国电信市场会出现“井喷”式发展,当时他给光网络部门下达了160亿元的销售目标。但是,几个月过去后,大家期盼的“井喷”并没有出现。这时,任正非告诉大家,虽然没有“井喷”,但还是会出现“浪涌”,他将光网络产品的销售目标调整为120亿元。而实际上,当年的光网络市场持续低迷,几个月之后,公司又再次将销售目标下调到60亿元。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随着公司规模的不断扩大,特别是华为国际化步伐的加快,任正非纵有天大的本领也很难完全把握环境与市场的变化。一些高层私下里议论,也许老板真的老了,对市场预测的精确度已经大不如前。也有人说,以前华为有郑宝用、李一男帮助决策,现在他们两位都不在了,失去左膀右臂的老板开始不灵了。
1998年之前,任正非的讲话不仅极具感染力和鼓动性,而且思路清晰、出口成章、气贯长虹,但情况发生了变化。虽然任正非2000年后还有很多引发业界巨大反响的文章和讲话,但是频次已经大大减少,2003年后尤其明显。这些变化与任正非的身体状况有关,而更关键的是,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3C的融合,未来市场的“能见度”已经越来越低了。
由于长期习惯于被动执行,华为高层领导普遍缺乏战略思考能力,这就出现了一个恶性循环:由于下属无法做出良好的决策,任正非就需要不断地做出各种决策,而什么事情都需要自己亲自决策的他也就陷入了事务的汪洋大海,无法留出更多的时间思考各种战略问题。华为从国外大公司招聘来的一位高管就曾评价说,任正非不知道要比国外的CEO辛苦多少倍。
一个人的决策机制造成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华为的战略决策缺乏透明度。不论是推行集成产品开发的IBM顾问,还是做供应商认证的英国电信( BT)专家都异口同声地指出,华为内部缺乏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双向沟通交流机制,上司的意图,经过几层传递后就会完全走样。
2001年之后,任正非开始着手改变这个局面。
他的第一个举措是任命洪天峰为公司的COO,具体负责公司的日常业务,而他自己则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华为的未来,以及华为的国际市场等重大问题。
接下来的关键是建立一个战略决策班子。以前,华为的“参谋部”根本就不能称其为部门。1996年前,华为的产品战略基本上是任正非听取郑宝用的意见后拍板决定。1996年后,李一男成为决定产品战略的关键人物。许多重大产品的决策与其说是任正非决定,倒不如说是郑宝用、李一男的个人决定,或者是他们与任正非的共同决定。但这毕竟还是一种依靠个人智慧的决策模式。
2003年开始,华为开始尝试集体决策的机制,由EMT(执行管理团队)来负责公司的运营管理决策。但是,由于长期养成的依从任正非决策的惰性,华为的大部分核心人才都将面临从执行型向决策型转变的严峻考验,而高层决策型人才的逐步进入,也就成为了摆在华为面前的一个重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