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变不离其宗,凡人看到变,大师看到宗。世上万事万物的运动,大到“嫦娥一号”的探月,小到江南的莺飞草长,只需用牛顿的三条力学定律就能描述。同样,战略大师波特提醒我们,尽管我们有360行生意,但不管哪行生意,归根到底只遵循一个基本的赚钱模式:价格-成本=利润。因此,街边的烤红薯买卖,与Google这样的高科技公司,在商业模式上并没有本质不同。波特也从这个最简单的公式中,推导出了差异化和总成本领先这两条最为普遍的竞争战略(缝隙市场也是一种差异化)。差异化是为了提高价格,而成本领先就是全力以赴降低成本。
价格反映一切。你的产品设计到底有多“酷”,你公司有多少狂热的支持者,你的服务人员是否让客户感到舒服,林林总总,最终都会反映到你的价格上。因此我们有iPhone这样的数千元的高价手机,也有波导这样的低价手机。不过,尽管价格是值得深究的一个大话题,本刊以下要讨论的,却是上述商业基本公式左边的另外一个变量:成本。
不值得同情的成本悲剧
2008是“最艰难的一年”,对于企业来说,到底艰难在何处?通货膨胀、信贷紧缩、薪酬上升、出口受阻、环保压力,这些都是不利因素,但若还是沿袭我们化繁为简的思维,用两个字对这些因素做个概括,哪两个字最恰当?或许就是“成本”吧。
原材料、劳动力、借贷利息的上升,环保新政的实施,都将加重企业的成本负担。出口竞争力的下降,也可以归因于成本。如果你是国外的买主,那么中国的产品由于人民币的快速升值,将增加你的购买成本,导致你去成本更低的国家寻找替代品。
对于像中国这样的制造大国来说,成本几乎就是企业的命脉。制造是一个对成本异常敏感的行业,特别是在价格已经完全由市场竞争决定的情况下。由于无法获得像iPhone那样的溢价,国内的很多企业早已陷入了锱铢必较的恶循环。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新劳动法颁布和实施之后。国内的平均劳动力成本刹那间上升了大致10%~20%,其后果是,很多制造型企业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坊间有传闻说,南方竟然有血汗工厂因为实在是入不敷出,厂主无奈之下不惜铤而走险,将厂房付之一炬,希望获得一些保险费。
外部经营环境的“突然恶化”,容易引发这样的悲剧。然而,细加分析,这类悲剧虽然骇人听闻,但并不值得同情。各类成本的上升,早就在发生,而且迹象明显,比如出口退税的减少,劳动力工资每年接近10%的增长,惯于从廉价劳动力获利的港商和台商在珠江三角洲的撤退等。新劳动法的颁布和实施,不过是对成本上升的大趋势做了一个小结,而这个小结又偶然地被华为的“员工辞职”事件放大了一下。
所谓“其未兆易谋”、“其微易散”,事变尚未昭然的时候容易掌控,事端在细微的时候容易遣散。如此明显的趋势,竟然有企业熟视无睹,没能防微杜渐。这样地缺乏预见力与适应力,又多次置“狼来了”的警告于不顾,以致最终酿成悲剧,这样的企业很难令人同情。
然而,成本的上升毕竟在发生,而且还将继续,我们的企业应该如何应对这个难题?或许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认清成本上升的实质,心甘情愿地接受“成本应该持续上升”这个显得异端的说法,进而迎接成本上升时代的到来。只有这样,管理者才会花更多的精力去管理成本,不至于在眼花缭乱的商战和商机中忘记我们最基本的商业等式。
迎接成本上升时代
长期以来,我们的企业都是在人为制造的低成本下经营。按照“价格-成本=利润”这个基本公式,假设价格不变,这些企业因此也享受着比较高的利润。而事实却是,劳动力、土地、信贷、水电、能源,以及其他的生产要素的价格由于仍然受到政府政策的强烈影响,因此没有完全反映市场价格的真貌。
中国的劳动大军,特别是那些从农村来的民工,一直都没有得到公平的报偿。新劳动法实施后,这些工人将获得应得的养老金、事故保险、健康保险等补偿,平均起来,劳动力成本将上升20%。以2006年农村家庭平均收入1375元人民币计算,2008年民工们应获得超过2000亿元人民币的补偿。
那么土地呢?为了吸引投资者,很多当地政府甚至会将土地免费送给企业使用。或者采取比较隐蔽的手法,先向企业收取使用费,然后再以执行优惠政策的形式将使用费返还给企业。粗略估算,2007年企业在土地使用上获得的资助达到1536亿元人民币。
与国际市场相比,中国的能源和金属成本也受到人为的打压。比如,国际能源的价格在2002~2006年之间每年的涨幅在29%,而国内燃油的价格指数每年只上升8.5%。国际的资源税通常在2%~8%之间,但中国的税率只有1.18%。综合起来,企业因此而免去了16,320亿元人民币的成本负担。
中国的资本成本也畸低。中国的实际存款利率2006年是0.9%,而2007年则是-1.5%。根据国际经验估算,若没有管制,银行的实际利率应该要高2%。考虑到中国有16.9万亿的存款,商业银行和企业因此而增加了3373亿元的利润。
环境成本的不合理一直都是公众议论的话题。根据政府的估计,2004年由于经济发展而对环境的破坏大约可折算为5120亿元人民币损失。但如果利用现有的技术一次性清除2004年释放的污染物,直接成本大概为1万亿元人民币。此外,还有每年的维护成本,大概为2870亿元。将这些成本分摊到每一年,同时减去每年1.2%的环保投入,则每年的环保成本大致为5000亿元。在此期间,工业企业的利润也不过每年8330亿元。
加上其他的一些成本,比如税收豁免和出口退税等,中国制造的总成本畸低了3.8万亿,占名义GDP的15.5%。(参见表1“制造成本的畸低”)
随着经济改革的进一步深化,这些生产要素的成本必将经历理性回归。上述的成本畸低现象,将在这场回归中消弭。对于企业来说,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种“成本的正常化”不可避免。
未来5年,企业或许将面临更多的变数,其中包括:出口退税将进一步取消,美元对人民币的汇率将降至5~6之间,借贷利率将逐步市场化,资源税将与资源价格挂钩,新劳动法将逐步贯彻,能源价格的改革或许也将很快启动等等。
所有这些变数,交织成了“成本上升”这个中长期的主旋律。中国的低成本优势,将在这个主旋律的演奏中渐渐受到侵蚀。习惯于靠低成本参与国内甚至全球竞争的中国企业,必须另谋出路。有远见的企业家和管理者或许应该自问:若成本在未来10年,达到美国那样的水平,若我们在10年中完全丧失成本优势,我们的企业将何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