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系列专题：山寨文化凶猛
就在几个月前还号称“金刚不坏之身”的“山寨机”，如今几乎溃败得一塌糊涂，这是很多人不曾料到的。
深圳华强北，因“山寨机”而闻名遐迩。2008年12月15日，阳光和煦，但这里已不见了往日的繁荣，稀稀落落的行人，为这片日流量曾经超过50万人次的热土作了一个鲜明的映照。
“这种冷清的局面大概是从2008年8月份开始的，已经持续了一段时日。进入10月后，破落味就更浓了，每天都有手机企业在倒闭，裁员、停产更是司空见惯。”袁先生是一家“山寨机”厂的老板，他这样告诉《IT时代周刊》。而几个月前，华强北还人潮汹涌，“山寨机”的生产和销售红红火火。据说，当时深圳有“山寨机”企业近千家，整个产业链大约有2000亿元资金规模。
盛极必衰。正是2008年上半年的反常，为“山寨机”的今天埋下了伏笔——大量的资金涌入这一市场，导致了产能严重供过于求；另一方面，“山寨机”的同质化严重，本地品牌厂商和洋巨头已经适应了它们的价格战，“山寨机”在与正规军的真刀真枪较量中，最终败下阵来。
随着金融危机的加深，出口之路也基本被封堵。而日前工信部规定，今后将为手机核发标识号，相当于“身份证”，没有经过审核的将不能在现有的移动网络上使用，此政策若能得到落实，对“山寨机”将是最后的致命一击。“山寨机”究竟走向何方？生死存亡关前，转移到笔记本、液晶面板、照相机等其他消费电子领域，或许能助它们暂时躲过危机，但后“山寨”时代必将引发行业恐慌。
盛极必衰
相比几个月前的容光焕发，袁先生最近憔悴了不少，他甚至用“心力交瘁”一词来形容自己目前的心境。“这段时间，深圳每天都有手机厂商在倒闭，剩下的绝大部分在亏损经营，我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这样告诉记者。
袁先生是2007年初进入“山寨机”市场的，那时，这一行业利润高达300％。他拿出自己的500万元积蓄，并将自己在罗湖区的两处房产抵押给银行，获得了几百万元贷款。正如他所料，随着“山寨机”市场从二三线城市向一线城市蔓延，消费需求进一步放大，因此，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到2008年初，他的投资成本全部收回。
投资就是一场赌博，袁先生也不例外，今年上半年，他决定再博一场——把所有的盈利全部押了进去，并从朋友手中借来了几百万元，扩大生产规模。可惜好景不长，2008年下半年开始，在政策的打压以及宏观经济的影响下，消费者的需求受到抑制。最要命的是，这一市场已经严重供过于求了。
也是从2007年底开始，深圳房地产市场的高价神话开始幻灭，股市也不是只赚不亏了，这两个行业不再受投资者青睐。于是大量的资金蜂拥进“山寨机”市场，这一现象的后果是，供需严重失衡。
赛迪顾问的数据显示，2008年上半年，内地手机市场的产能达2.79亿部，与2007年同期相比增长21.20％。而2008年上半年，内地手机市场仅售出9640.3万部。当然，还有一部分是出口产品，但业内人士估计在8000万部左右。这也就意味着，大量的手机成了积压品。而事实上，“山寨机”由于缺乏规划，内部比较混乱，对市场走向也没有清晰的思路，所受冲击最大。
手机是一种“快速消费品”，贬值很快，袁先生就栽在这一点上。现在，他的公司库存了大约8万部手机，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市场定位出现偏差所造成的，这属于战略性失误，产品基本上卖不出去。按每部成本价400元算，仅库存就达3200万元。
“有些手机我们现在论斤卖，这也并不是我们一家，几乎所有厂商都存在这种现象，不处理掉，这些产品就等同于垃圾！”眼睁睁见凝结着自己心血的产品被这样糟蹋，袁先生只有拊膺长叹，“即使便宜点也无所谓，只要能腾出些资金，否则我的房产很快就会被银行收走。”
伤口上撒盐
“山寨机”是自己将自己逼上绝路的，在经过井喷式增长过后，终归走上沉寂。
记者得知，“山寨机”95％以上采用联发科的芯片方案，由于免除了研发费用、检测费用以及税收，其在价格上有一定的竞争优势。正唯如此，使得它们沉迷于价格战，而忽视了技术的积累和沉淀。而那些车模、烟盒、火箭、水立方、鸟巢等花哨的造型，消费者好奇一段时间后，终于开始了审美疲劳。
在明通数码城，记者发现，那些造型怪异的“山寨机”柜台生意冷清。“以前水泄不通的境况一去不复返了。这些机型刚开始能满足一些人的感观刺激，但配置上却比较落后，也较容易出问题，消费者面对它们开始变得理智。”柜台老板一边打游戏，一边回答记者的提问。
同质化竞争，已经成了“山寨机”的发展顽疾，相同功能和外观的手机，最终就看谁的价格最低。于是，这个行业陡然生变，利润由原来的300％，降到目前的5％-10％，一旦出现产品积压，赔本就在所难免。
有熟知“山寨机”市场现状的人士告诉记者，到2008年底，将有一半左右的“山寨机”厂商倒闭，而另外剩下的一半，绝大部分也只能死撑，如果2009年经济环境不好转，将会有更多企业倒下。
另外，“山寨机”功能全、价格低廉，但它的消费群体大部分是低收入人群，市场饱和后，由于这一群体的购买力不强，不愿出钱购买新机，也是导致“山寨机”需求不旺的主要原因。
“山寨机”不是一个技术行业，技术在联发科和手机设计公司手里，解决同质化难题谈何容易——无论从资金还是人才方面来看，它们都无法承担这一任务。
金融危机不仅冲击了内需，也相当于在“山寨机”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使得出口之路越走越窄。据悉，巴基斯坦就已禁止进口“山寨机”。2008年7月，我国出口巴基斯坦的部分手机发生被锁事件，原因在于多个手机共用一个IMEI（国际移动设备识别码）。而印度也担心，中国的“山寨机”会冲击他们的市场秩序。
随着全球经济低迷，手机行业需求疲软，诺基亚预测，2008年第四季度全球手机出货量将低于预期的3.3亿部，全年手机销量也将低于原先预计的12.4亿部。
金融危机在全球不断蔓延，缺乏技术支撑的中国手机企业，只能靠低价参与竞争。而“山寨机”企业受到的冲击更大。“现在员工人人自危，整个行业都在裁员，失业很难找到工作！”一家“山寨”企业的一位外形设计师忧郁地告诉记者，“不光是‘山寨机’厂商这样，整个产业链都是环环相扣的，做外壳、屏幕、电池等都受到了拖累，裁员大多在30％以上。”
除了裁员，现在大部分企业在控制产能，以尽可能地避免产品积压。记者了解到，这一行业基本上处于干一天歇一天的状态。而半年前，很多情况下，周末还得加班。这样一来，行业也形成了恶性循环，单款手机出货量越低，单机的生产成本就越高。
“山寨机”订单越来越少，大量规模较小、起步较晚、资金储备不足的企业，日子已非常难过。淘汰一批企业，已是不可避免。
最致命的还是一项新政策，日前，工信部宣布，其下属的电信终端测试技术协会(TAF)已向国内200多款手机核发了标识号。据悉，IMEI是由15位数字组成的电子串号，是每一部手机的“身份证号”，每一部手机在组装完成后都将被赋予全球唯一的一组号码，拥有IMEI的手机才可以在GSM/UMTS网络上使用。这意味着“山寨机”多了一道政策墙。
不过，记者联系了深圳一家“山寨”厂商的负责人，他告诉记者，“山寨机”用户不用为此担心，现在国内在售的手机型号数千种，目前工信部仅向200多款手机发了标识号，将产品纳入标识号体系将是一个较长的过程。
“以前购买的手机照样可以使用，即使以后所有手机都需要IMEI识别码，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向用户提供解码不是什么大难题。”上述人士颇为自信。
两边夹击
2008年上半年，“山寨机”在内地市场异军突起，并成功打入印度、越南、俄罗斯等几十个国家的市场，让整个手机行业的竞争态势大变。摩托罗拉、索尼爱立信等洋品牌遭受了强烈冲击，诺基亚、三星的盈利能力也出现了下滑。而国内手机企业，更是举步维艰，大部分深陷亏损的泥塘，纷纷卖地、卖楼自救。
由于“山寨机”的搅局，2008年第二季度，诺基亚在大中国区的销量大幅下滑，其内地的手机销量为1760万部，相比第一季度下滑16.2％。为了与竞争对手展开血拼，诺基亚不惜大推低价手机，这一点在中国市场体现得尤为明显。目前，诺基亚的低端机单机价格已跌至200-300元人民币，与“山寨机”相差无几。
2008年9月，诺基亚全球副总裁邓元鋆表示，诺基亚将调整相关策略应对“山寨机”的竞争，不会再让这块市场（乡镇级）继续流失。他认为，内地手机市场竞争激烈，“山寨机”扮演了特殊的角色，诺基亚必须加以正视。
在内地手机市场，原本是土、洋之争，自从“山寨机”搅局后，本土品牌和洋品牌开始捐弃前嫌，合围“山寨机”，刀光剑影之后，“山寨机”遍地陈尸。继2008年6月诺基亚大面积降价后，另一家手机厂商三星，也大推低端手机，导致国内市场手机单价走低。为了抢占市场份额，其他品牌也纷纷跟风，摩托罗拉开始学习和推广“山寨机”的创意和市场响应速度，国产手机代表国虹、金立也学习“山寨机”文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品牌厂商已经适应了‘山寨机’的低价策略，虽然价格上‘山寨机’依然有一定的优势，但正规品牌质量有保证，出了问题维修方便，这是‘山寨机’不能比拟的！”赛迪顾问一分析师这样告诉《IT时代周刊》。
而记者在深圳远望数码商城发现，“山寨机”柜台已经没有昔日的繁荣，倒是少数几家品牌厂商的柜台前人气高一些。“我原本打算买一部‘山寨机’，但综合掂量了一下，还是买了一台诺基亚的手机，因为‘山寨机’听上去觉得不雅，而且诺基亚手机现在也很便宜，1500元价位的手机就不错了！”小黄是深圳宝安一家工厂的文员，她这样道出了自己放弃购买“山寨机”的理由。
更让人惊讶的是，长虹和天语等一些国产品牌手机的价位甚至比“山寨机”还低，记者发现一款长虹手机，支持MP3、MP4，超大屏幕超长待机，手写、键盘双输入，摄像头高达300万像素，价格仅为800多元。而天语很多配置不错的手机，价位也都在800元左右。
在洋品牌和国内品牌的内外夹击下，“山寨机”的价格优势慢慢消融，走向低迷，已成不可挽回的颓势。
后“山寨”时代
“山寨机”在经过政策打压、行业自残后，已被逼上悬崖。一些进入行业较早的，有些资金积累的企业，开始尝试做品牌，向正规厂家靠拢。这方面也有先例，内地市场表现最好的两家企业金立和天语，就是从“山寨”起步的，也正是凭借着“山寨”血性，它们打败了一些老字号企业。
在洋品牌跟国产手机的双边夹击下，“山寨机”正在谋求转型。记者发现，现在很多“山寨”厂商开始铤而走险，主攻高仿机，比如苹果的iPhone、RIM的黑莓以及诺基亚、三星的高端机，这些机型的利润目前在50％左右。它们生产的这些机型，大部分还是采用联发科的芯片，外形逼真，功能大抵相似，甚至超过对方，价格却不到对方的一半，有些仅为对方的1/3。“但生产高仿机型属于违法，侵犯了其他厂商的知识产权。”深圳大成律师事务所李律师认为风险很大，不是长久之计。
“尽管风险很大，但不冒险公司就可能倒闭，我们也是被逼的！”一家“山寨机”厂商的销售经理对此表示无奈，“我觉得，政府也该有个政策，规定一定实力的厂商才能参与生产手机，不然这个行业真的没法做了！”
而现在，业内呈现出一个大的趋势，即将“山寨”概念复制到其他消费电子领域，如目前刚兴起的“山寨”相机、“山寨”笔记本、“山寨”面板等。2008年上半年时，这些方面还是一片空白，但下半年开始，一些观念超前的企业开始进入这些领域。
有分析师担心，随着越来越多的“山寨”厂商涌入到其他消费电子领域，最终结果将会出现“山寨机”一样的结局，同质化以及低价竞争，又会使得行业出现大混乱。这种违反市场规律的虚假繁荣虽然可以暂时刺激一下投资和产业，但这种投机取巧和无序竞争最终只会归于昙花一现，而那些资金与技术两缺的企业，必将重蹈今天“山寨机”一样的覆辙，这值得业界深省和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