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联涛
最近,一些学者在激烈争论人民币是否应该成为国际储备货币。对此,我感到非常奇怪,因为目前中国仍然实行外汇管制,人民币不能完全自由兑换,因而不具备成为国际储备货币的前提条件。 我讨论过日元和欧元国际化进程中的经验与教训。对于一国主权货币而言,成为全球储备货币有利有弊。首先,最明显的好处是铸币税,但是,在几乎零利率的世界中,铸币税的收益实际上很小。第二个好处是,储备货币国家能够集中全球的金融交易,创造更多商品贸易和服务。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纽约和伦敦就受益匪浅,那里交易的金融产品绝大部分是用本国货币计价的,其不但可以收取手续费,还能免除汇率波动风险。第三个好处,是储备货币国能够借以提高自身信用和声誉。 但是,储备货币也是一把双刃剑,有可能伤及自身。成为国际储备货币,就意味着外国人持有大量本国货币,而且货币可以自由流动。因此,中央银行要有能力稳定币值,保持汇率稳定和低通货膨胀率。 币值稳定的要求,也就给国际储备货币提出了难题,这被称为“特里芬困境”。1998年,当美联储意识到世界正陷入一场全球危机时,它降低利率,向美国乃至全球经济注入流动性。美国之所以能那么做,是因为其经济基本面好,美国消费是全球增长引擎,降低利率能促进消费。但是,持续的赤字使得美国过度借债,而这是不可持续的。原因在于,在资本自由流动的世界中,任何央行企图提高利率控制国内借贷的做法,都会使“热钱”大量流入,导致更大的资产泡沫。如果采用灵活的外汇政策,那么,提高利率将导致货币升值,刺激进口增加,使得经常账户赤字恶化。 换句话说,“特里芬难题”意味着作为储备货币的国家将承担较高的成本,因为当世界需要更多流动性时,储备货币国必须增加赤字,以增加全球货币供应。但是,如果储备货币国赤字太大,就会导致金融危机。 那么,创造全球央行和全球监管者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如果我们有全球的统一货币政策,鉴于世界各地情况千差万别,那么,总有部分国家和地区是受益者,另一些则是受损者。因此,全球央行成立的前提是,存在一个全球财政机制,能够向受益的国家合理征税,用于补偿利益受损的国家。 任何货币要成为储备货币,都不是政策上的问题,而是市场的问题。归根结底,市场将决定一国货币是否成为储备货币。 目前,中国已经在香港和上海设立了试验性的人民币结算中心,这是为了更好满足市场需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如果贸易双方愿意以人民币结算,那么,人民币结算中心将极大便利中国与其他国家的贸易往来。 有些人认为,丰富的外汇储备是成为储备货币的前提条件。中国央行曾经以月进口为单位,计算外汇储备量。但是,这种计算方法已经过时了。2008年,全球商品出口总额是15.8万亿美元,而当年日平均外汇交易就达3.2万亿美元,全年总交易额高达800万亿美元。这些数据说明,决定汇率的主要因素不是商品贸易引起的外汇兑换,而是资本流动产生的外汇交易。 换句话说,人民币开放的一个条件是,汇率能否保持长期稳定。这需要非常熟练灵巧的货币政策,以抵御投机资本的攻击,同时要有强大的财政实力,以及完善和稳健的国内金融系统,可以充分吸收外部市场的冲击。在全球零利率时代,要稳定金融市场是不容易的,因为存在大量高杠杆的投机资本,由于利率接近为零,投机资本的成本很低。但是,汇率不稳定给经济带来的成本却很高,其损失是难以估计的。 这样看来,还有哪个国家的货币想成为储备货币呢? 作者系香港证监会前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