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
在中国,民间消费即家庭消费历年占GDP的百分比是多少?政府开支占GDP的比重又是多高?换句话说,把每年民间消费总量除以GDP,对政府开支做同样的计算,然后看两者的变化轨迹。那么,在1952年即国有化之前,中国的民间消费相当于当时GDP的69%。我们总说美国人爱消费,而其实美国今天的民间消费相当于GDP的71%,和1952年时中国民间消费占GDP的比重基本上差不多。当然我要强调,那时候的中国人更多的是为了温饱而去从事生产、从事经济活动的,因此,差不多所有的收入都是围绕吃、穿、住来的。所以,当时的民间消费占总体GDP比例相当高,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到1978年的时候,民间消费占GDP的比重下降到了45%左右,到1993年继续下降到42%,到最近,民间消费下降到相当于GDP的35%。换句话说,在过去50多年里,包括计划经济时期和改革开放时期,民间消费占GDP比重一直呈下降的趋势。 所以,我们在总体上看到中国的两个趋势:在过去60年里,民间消费占GDP的比重在直线下降,而政府开支占GDP的比重直线上升,这两股趋势不论是在计划经济时代,还是在改革开放期间,都没有改变。这是为什么呢? 惑在国富民羸 按照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主任李荣融2007年在《求是》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2006年底全国有11.9万家国有企业。央企和各部委拥有的国企加起来有六七千家,还有地方政府的国有企业。所有这些国有企业的总资产是21.9万亿元。把国有土地和国有企业的总价值放在一起,相当于72万亿元的国有资产。国家财政税收5万多亿元,只是国家可以花的钱的一部分,更大的部分是这些资产升值和财产型收入。比如说,2007年如果国有土地和国有资产都按GDP的速度升值,那么,在2007年,国有资产的增值相当于8万亿元,因为那一年的GDP增速是11%有余;另外,2007年国有企业总利润中,央企是1.6万亿元。8万亿元的资产升值,加1.6万亿元的央企利润,国家作为资产拥有者,就得到9.6万亿元的资产性收入。这9.6万亿,如果是均分到13亿公民身上,每个人就多了7000多元的财产性收入。但是,这些钱留在政府手里。其实政府预算内的5.4万亿财政税收就已经很多了,没有这些资产性收入也够了。 许多人会说,政府得到财政税收以及财产性收入,不是在给老百姓的民生做很多投入吗?不是为了共同富裕吗?一些经济学家会说,征税是现代国家进行转移支付的手段,即所谓的“第二次分配”,也就是由政府先征税、再用税收帮助低收入群体。这种转移支付、第二次分配不是很好吗? 真的如此?实际情况可能跟很多学者讲的理想相差很远,我们还没有一个可靠的制度机制来保证所谓的“第二次分配”真正能实现,分配到我们希望的对象上,花到民生项目上。 还是让我们看几组数据。根据财政部长谢旭人的一个发言稿,2007年财政税收为5.4万亿元,在医疗卫生、社会保障和就业福利三大民生项目上的开支,是6000亿元,相当于当年财政税收的15%。这6000亿民生开支相当于当年GDP的2.4%,分到13亿人身上,为461元,这461元相当于当年城镇居民一年可支配收入的3%。这些相对数字能帮助我们做跨国比较,因为我们不能拿绝对开支数值去比较,原因是各国的富裕程度不同。在2007年,美国在医疗卫生、社会保障和就业福利上的开支是1.5万亿美元,相当于美国联邦政府当年开支的61%,1.5万亿美元的民生开支相当于当年美国GDP的11.5%,算到3亿美国公民身上,每个公民平均得到的好处是5000美元,相当于当年美国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8%。 区别不只在效率 国有经济带来的负面作用,除了抑制民间消费以外,其他方面的后果也很值得思考。在经济学界过去的讨论中,在谈及国有企业要不要民营化时,往往把焦点放在国有企业的效率比民企的效率高还是低上面,从纯粹的效率回报来判断。那显然很片面。要不要私有化,要不要民营化,还必须看到国有经济对整个国家的经济结构、产业结构的影响,它使经济对投资、对工业的依赖度过高。这又给消费带来什么影响? 有一个很容易看到的事实是,当年的苏联和东欧的计划经济国家,基本没有服务业,连面包都严重短缺,消费品和服务品始终供不应求,是短缺经济。计划经济的中国经济也是如此。那么,苏联在国有制下,整个经济发展重点、投资重点放在哪里呢?放在工业,特别是重化工业包括军工上。现在回过头看,尽管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苏联的高科技发展跟美国军事发展基本相当,但仔细看一下,今天我们在中国用到的方方面面的技术,特别是与生产力、生活有关的技术,没有哪一项是苏联当年的科技发明创造留下来的。这说明他们的发展距离民生太远,与重污染、重资源的消耗性工业太近。 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现象,为什么国有经济、国家主导型经济都偏爱重化工业,轻视民生类行业呢?国家主导的经济最终把重点放在工业发展上,一点不奇怪。我不是说政府官员在做投资和开支决策的时候,会不负责任,而是制度激励安排会逼着他们按照某种方式去做决策,把能够控制的资源和钱都花在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大楼与高速公路上,还有就是投资建大工业项目。因为从业绩评估的角度讲,投资于那些高楼大厦、基础设施和工业大项目,更有利于自身的政治前途。 由于业绩评估的困难、信息不对称和知识不对称的原因,政府官员在做开支与投资决定时,不可避免地会倾向于大工厂和大基础设施。于是,在国有经济下,不管是当年的苏联和其他计划经济国家,还有当今的中国,都有偏重工业、偏重基础设施的倾向。 国有经济和私有经济这两种不同的安排,所带来的对经济产品的总体需求结构和产业结构会很不一样。正因为政府主导的经济倾向于基础设施和大工业项目,所以,国有主导的经济对资源和工业品的需求最高,会远远高于对消费品和民生服务业的需求。 相比之下,我们可以想象,如果整个社会的主要资产和国民收入由老百姓掌握,由他们决定怎么花,怎么使用,由此产生的需求结构会更侧重消费品和民生服务品,看淡工业品。道理很简单,如果是我们自己去花钱,首先想到的就是民生,想到自己的生活,包括消费品和生活服务,而不会是那些华而不实的形象工程。 两种不同的制度安排带来两种不同的产品需求结构,由此带来的发展机会和产业结构当然会不同。正因为这个原因,私有制经济往往能促进第三产业和轻工业的发展,而今天的和过去的国有制经济都经历过轻工业、第三产业严重落后的局面。需求结构在私有制和国有制安排中出现的这种差别,最后演变成两种完全不同的经济结构,所以在国有制下的国有经济结构必然把重心放在工业上,放在高污染、高资源消耗的重化工业上,而私有制经济必然会更偏重于轻工业、消费品和第三产业。任何国家的经济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