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作者：胡正诚
最近熟识的一位刚刚五十几岁的企业家出让了企业后退休，开始了骑车遛狗打麻将的生活。他被迫出让股权给更有资金实力的上市公司，是为了保证企业能够继续运行，但是因为企业主人变更所带来的文化冲突，原有的一支如狼似虎无坚不摧的销售团队被迫淡出，这些底层员工们为企业奋斗多年甚至投入个人积蓄用于市场开拓，现在要重新寻找适当的工作机会了。尤其可惜的是，这个团队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第一次创业的10年后，企业被迫出售；随即展开的第二次创业在10年后再次重复了第一次的失败。 他们两次创业的业务模式类似，很有代表性：处于一个有大量需求并高速增长的行业，不过需求大多来自政府和国有企业控制下的公共事业部门；产品特性和质量依赖的是国外引进的成套生产线，区区几百万元人民币一套的设备根本无法形成任何所谓门槛；主要的原料被国内外的几个巨型寡头控制，他们只有被动接受原料定价的份，不用奢望谈判能力。 好在有多年打拼形成的一个优秀的销售队伍，既有相互信任也有足够好的激励机制，尽管原料价格的波动特别是多年来的持续上涨总是对经营产生巨大的冲击，订单还是源源不断。可是公用事业这样的需求方由于其业务特点对该企业的资金造成极大压力，甚至有多个政府形象工程根本就没有充足的资金来源，完全是用生产企业的资金来装点官员们的门面；而上游寡头一旦感知到市场的风吹草动，甚至只是他们为了面子好看，也经常会突然要求现金付款才能供应原料。即便这样，如果有金融系统的正常支持，该企业依然不会崩盘，因为多年的共同创业形成了一种良性潜规则：每个销售人员实际上对于货款回收承担了无限责任，谁造成了呆坏账都会是对多年的其他老朋友的直接伤害，在企业层面上他们几乎尽到了控制风险的极限。 但是仅仅这些无法实际地降低银行面对的风险：万一出现了呆坏账特别是政府项目欠款，个体的销售人员的力量加上司法途径真的能解决货款回收的问题吗？出现呆坏账，可能有什么更强大的力量出面支撑这种民营企业（比如前些年政府强力注资各大国有银行）吗？既然答案显而易见是不可能，那么银行出于理性自然不应该冒险向这种民营企业提供资金。尽管这个企业与银行的很多工作人员有极好的个人关系，但是银行系统自身的运行规则和做事的底线必然限制对该企业供给资金。民营企业贷款难总是为人诟病，但这是一个两难：或者是银行不顾风险贷款；或者是充沛的经济活力无法释放。担保公司、指标性的中小企业贷款等等措施更像是政府意识到问题之后摆出的姿态，实际上只要没有低成本的、高效的司法系统，对政府的有效制约和对民营企业的平等政治待遇，民营企业的风险就居高不下，要解决贷款难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以把毒素转移到金融系统为代价。 当中国逐步承担了发达国家转移过来的加工制造产能之后，必须进口的原材料和能源价格都出现了大幅的上涨，例如触目惊心的所谓中国在铁矿上多付7000亿元，石油、天然气、铜等物资的旷世大洗劫等等。诡异的是，这些原料的需求和供给都是很有弹性的，可是偏偏就是在发达国家完成了产业转移之后，需求的小幅上扬就引发长期的、巨额的价格洗劫。不幸的是，这家企业所需的原料恰恰是石油的下游产品。小布什和切尼们为了石油和军火的收益让美国平民的孩子们去中东送命，而我的朋友们却也要被迫为他们送钱。 尽管该企业位于中国腹地的中等城市，也完全无法屏蔽国内国际政治力量的影响，上下游同时遭到挤压，银行不贷款的理性无可指责。除非市场的偶然性总是在有利于他们的方向上波动，让他们有朝一日获得更好的融资平台，两次被迫出售企业就顺理成章了。 问题并非到此结束。显而易见，即使有这些不利因素依然有可能的改善措施是：如产品差异化、提高产品技术含量、以收购减少市场的残酷竞争等等。要实施这些措施依赖优良的高素质人才，可是位于中等城市的民营企业可能获得的人才资源极其有限。对于这些建议，管理层几乎总是沉痛地说：谁能做？
除开具体的产品形态，这个企业能够拿给别人交换的，其实是在现有条件下它所能获得的资源，即拼命工作的低技术工人和踏遍万水千山的一线销售人员们。勤劳的企业家和创业者们，把自己能掌控的资源几乎用到了极致，甚至因此造就了30年的中国奇迹，但是缺欠了其他一些重要资源，对建立强大长久的竞争优势于事无补。要判断未来的发展，或许只要回答简单而本质的一个问题：我们将有什么可以拿出去和人交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