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日本厂商在全球一共售出了6477万台数码相机、538万台胶片相机。佳能的御手洗富士夫说,今后胶片相机将主要给专业摄影师提供服务。2007年,日本总共生产了9400万台数码相机,而胶片相机的产量只有80万台,不足数码相机的1%。
典子的儿子收到的礼物是一个一次性胶卷相机,这个胶卷相机其实就是个轻飘飘的塑料玩具,表面贴着花哨的小刺猬贴纸,牌子叫Sakura,是Konica公司旗下的胶卷的商品名。在隆重的礼物交接仪式后,典子翻了半天说明书也没能把胶卷上上去,嘀咕着自己老了,10年前会的现在全忘了。心急如焚的艺术小孩在一旁等得蹿上跳下,待到胶卷上好一通快门狂按,相机很迅速地歇菜了——胶卷用光了。
小孩子愤怒地道出了心里话:“连个屏幕都没有,刚拍的照片也看不到……骗人!这才不是照相机呢!”给2000年后出生的小孩解释一个正在日常生活中消亡的概念似乎不太容易,因为胶片的感光材料所采用的化学成分,胶卷(胶片)相机在日本被命名为银盐相机。这个名字带有一层工业时代的色彩。
每月例行公布日本企业数码相机、胶片相机以及相机镜头的生产量与上市台数(海外工厂的生产量包括在内)的日本相机映像机器工业会(CIPA),在2008年4月发表的2月份的统计数据中,胶片相机的数值栏成为空栏。
“自2001年银盐相机在日本国内的上市台数被数码相机超过,7年以来一直处在数据危机中。”CIPA的发言人透露,“行业内银盐相机几乎没有新产品出来,外界甚至对相关的统计咨询都没有。其实从2006年开始,因为数据太小,我们连胶片相机的生产和上市的预测也无法做。”
2008年3月,日本的胶片相机以一串尴尬的数据做了最后的谢幕——CIPA公布,2008年的第一个月,全日本胶片相机的生产量仅1580台,上市台数1.1573万台。2008年4月,CIPA对停止数据发表一事没做任何特别的解释,甚至在日本国内都没有触发任何新闻效果。相关媒体事后将2008年4月称为“银盐相机时代悄无声息的终结标志”。
日本的业余摄影爱好者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初现于20世纪60年代,20世纪80年代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游荡,如今在罗马竞技场和金门大桥这样的景点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立起三脚架开始拍照。这些人并不是简单的观光客,拍个纪念照片就走,他们会为了捕捉枫叶摇曳的样子、为最好的光线等待上一整天。在高峰时期,日本摄影发烧友有500万之众,他们对镜头、测光表、闪光灯、照相机、胶卷的需求,支撑着日本照相机行业的发展,目前,这一群体的人数有所下降,但在过去的5年间,他们引导了一场静悄悄的革命。
笨重的照相机被像香烟盒子一样精巧的卡片机取代,相册已经被电子邮件的附件和Flickr取代,人们存储照片和传播照片的方式都发生了改变。1997年,35毫米胶片单反相机的销售达到最高峰的4000万台,之后垂直下落。从目前形势看,过不了几年,胶片相机和胶片就会消失。2006年,佳能公司宣布将不会再推出任何新的胶片相机,尼康公司也宣布将退出胶片相机市场,把注意力放在数码相机上。柯尼卡、美能达在2005年就退出了赛场。
“日本人喜欢新奇的产品,不管它们是好是坏。”日本摄影师广川泰士说,他1974年开始接触摄影,一直用传统的6×6胶片。“大众喜欢数码相机,于是胶片厂商也跟着去迎合,这是一种恶性循环,过去我们很容易在便利店和超市里买到胶卷,现在商店不卖了,也就不进货了,人们买不到胶卷了,厂商也就不生产相机了。”2006年,日本厂商在全球一共售出了6477万台数码相机、538万台胶片相机。佳能的御手洗富士夫说,今后胶片相机将主要给专业摄影师提供服务。2007年,日本总共生产了9400万台数码相机,而胶片相机的产量只有80万台,不足数码相机的1%。
非常简单的逻辑——再努力研发胶片相机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在生意上也划不来。如今的摄影师在暗房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少,出版社、报纸、杂志都更喜欢数码照片。日本职业摄影家协会的田沼武能说,目前我们的1800多名会员中超过50%使用数码相机,有了数码相机,摄影师工作起来更方便。
2007年12月,美国零售店Stop & Shop开始全面清理胶卷库存,过去20年,这些商店贩卖胶卷,也有冲洗胶卷的服务,商店发言人说,在数码相机占统治地位的今天,再维持胶卷服务已经不太现实了。PMA Magazine的出版人加里佩奇说,这是技术进步的循环,未来两三年,大家都不会看到有新的胶片相机生产,所以胶卷的服务市场也就必然萎缩。在过去几年间,这种快速冲洗服务已经越来越少见了,《纽约时报》当时报道说,全美国大约还有3.5万个“冲洗部”,大多设在药店、超级市场和零售店中,但服务质量已经下降,“你不再可能在下午14点送过去胶卷,第二天一早就拿到照片了”。
从2004到2007年,胶卷在美国市场的销量每年下降30%,而数码照片打印的服务数量逐年上升。2006年美国一共售出2亿卷胶卷,1999年的最高峰是8亿卷,胶片冲洗在鼎盛时期,美国人一年会拍摄并冲洗250亿张照片。专家预计,2009年美国人可能拍摄了135亿张数码照片,但只有很小一部分打印出来,绝大部分都保存在电脑中。对柯达、富士、爱普生打印机等厂商来说,最大的挑战就是让人们把这些照片印出来。
摄影师们承认数码相机的方便与进步,广川泰士说:“我不反对数码,对于新闻摄影和体育摄影这些速度优先的领域,数码有优势。但数码影像是一个电子化的过程,胶片拍照取决于光线在拍照过程中的变化,你可以比较数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和胶片的照片,在景深和质感上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胶片的那种颗粒感是像素没办法取代的。”
“我发现有些学生离开艺术院校之后还不会放大照片,对我来说,暗房是一个照片最能够表现自己的地方,暗房是一个冥想的地方,一个神圣的地方,化学药水的气味、手指在凉水中的感觉,你的所有感官都被调动起来。”广川泰士担心胶片会停止生产,或者胶片的产量很小,只供应给专业摄影师和有钱的摄影发烧友,担心胶片相机会停产。柯达从2004年起就不再生产35毫米胶片相机,索尼和卡西欧这样的消费电子厂商进入了数码相机的领域,与传统的光学厂商展开了竞争。“不管你有多少万的像素,数码相机和胶片永远是两回事,它们会平行发展,胶片永远会有自己的文化。”
摄影师肯·罗克韦尔告诉我们,胶片和数码是两种不同的媒介。“电视普及后,电影还存在。CD流行了,黑胶唱片也还是有自己的市场。根本不用担心35毫米、120或者4×5的胶卷会消失。尽管是相同的目的,但数码相机和胶片相机还是不同的媒介。大多数人用数码相机能拍出更好的照片,但我更喜欢胶片,它意味着更多的训练和更好的技巧,拍摄过程中有太多难以控制的环节,而数码减少了这些环节。业余摄影者一般只拍摄35毫米的胶片,而专业摄影师一般会继续使用120、4×5、6×17、8×20。”
田沼武能则担心:“用胶卷拍摄,你必须非常认真地对待那个决定性的瞬间,用数码相机拍照,你就只是尽可能多地拍,然后把你不需要的照片删除。我们今天删除的照片可能在20年、30年后,变得有价值。时间是可以给一张照片赋予价值的,现在太快做判断并不是一件好事。”
“的确,银盐时代已经完结了。这是事实。”1961年出生于东京的专业摄影师赤城耕一告诉我们,“那些认为论方便用数码、论画质用胶卷的想法还停留在10年以前。现在数码相机的画质今非昔比,Casio1995年生产的日本第一台数码相机只有25万像素,想想这些年数码相机的技术进步,而它还在朝前发展。”
赤城耕一说,现在的职业摄影师工作中90%以上都在使用数码相机,剩下的“主要是应那些对胶片摄影的再现性有极端兴趣的艺术家和编辑们的特殊要求”。赤城耕一最近出版了一本书叫《银盐相机至上主义》。在书中,赤城耕一说出了他真正想表明的观念——相机的价值并不仅仅体现在实用层面上,相机中蕴藏着“趣”,具有“物”的价值。
“在数码盛行的时代,银盐相机作为‘物’,其价值体现得尤为明显。”赤城耕一举出了例子,“1996年诞生的Nikon F5至今仍能保持着一级的性能,甚至比后来开发出的Nikon F6在某些方面更具优越性;半个多世纪前出品的Leica M3如今也有着相当多的死党‘粉丝’。反之,1999年Nikon生产的D1在当时号称最新锐的数码单反相机,售价65万日元一台,10年后的今天摆在二手店柜台,标价1万日元。如果是银盐相机,10年间产生这样的价格落差根本不可能。”
“那些拥有当前数码单反相机中的精品如Nikon的D3X、Canon的EOS1D Mark Ⅲ的摄影爱好者,10年后还爱用手中的相机吗?”赤城耕一反问,并且浇了一瓢冷水,“从数码相机的进化速度看,现在的最高机种的价值保持不了10年。”
“另外,银盐胶卷写真就算失败,也是有力的艺术表现手段。”身为摄影师的赤城耕一对我们说,“和数码相机不同,不到最后的显像阶段,人们不知道摄影的最终结果。摄影时的偶发因素被期待,想象力受到刺激。现在仍有为了体验缓慢的拍摄制作工程的乐趣而专门使用银盐相机的年轻摄影师。”
这里刚好有个年轻的摄影师,2006年在命名为Left Behind Missing Pictures的观念艺术活动中到过北京,在大街上为普通人拍照的德国艺术家于尔根·斯塔克(Juergen Staack)。在摄影活动中,斯塔克坚持只使用一次性成像相机宝丽来(Polaroid)。
“一次性成像,要求摄影师专注每个瞬间,作品毫无修改的可能,这样的作品正是独一无二的。”正在东京的他表达了对日产数码相机诸多功能的愤怒之情,“笑脸识别功能简直就是对摄影艺术的糟践。”
斯塔克为他的艺术理想付出的代价不小。在Left Behind Missing Pictures的观念艺术项目中,他将在世界各地拍到的一次性成像照片中的405张“遗留”在了不同的公共场所。“虽然照片的成本花掉了近9000美元,” 斯塔克告诉我们,“但每一张都是唯一的、特别的。”
或许今后类似活动的成本会变得更高,宝丽来日本公司(Polaroid Japan)在去年夏天,“经过慎重的检讨”,决定全面停止即时成像胶片的生产,因个人兴趣购买了Polaroid SX-70的普通摄影爱好者面对此打击,显然有些措手不及——“胶卷都没卖的了,相机该怎么办?”对相机的处理着实令人头疼,甚至连卖二手都有些困难——宝丽来日本公司同时终止了对SX-70的维修支持。
“胶卷公司向胶片相机行业持续地提供产品乃是保护胶片拍摄文化的责任和义务。”赤城耕一说,他大力赞扬了富士胶卷,“明知商路险恶,仍然坚持推出了新型胶卷相机,是一种英明决断的姿态。”
事实上,在宝丽来日本宣布退出即时成像胶片(Instant Film)的生产之后,富士胶卷成为行业中残存利益的获益者。市场上对成像胶片的需求量80%以上来自于医疗机构与警方取证方面,而此市场现在几乎被富士胶卷独占,其成像胶片与Instant相机的生产量扩大了1.5倍。但胶卷收入目前只占富士公司总收入的5%左右,富士董事长古森重隆1963年就开始在富士工作,他多次表示,富士胶卷还是会继续生产。事实上,富士早在1988年就推出了一台带存储卡的民用数码相机,但是到了2000年以后,胶片业务衰退的速度之快,还是超乎了富士的预料。
在银座的一家二手照相机店,各类胶片相机像艺术品一样陈列,店主人说,这里的顾客主要是收藏者和高端发烧友,买相机只为了收藏而不是使用,这里最受欢迎的是莱卡。
参与了1981年索尼的Mavica 开发项目的索尼工程师汤浅正美,乃是日本数码技术发展的见证人之一。当年的Mavica 虽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台数码相机,而它的出现预言了照相机界即将电子化的事实,也成为电子产业吞没精密产业噩梦的开始。“数码时代在根本上是结果主义时代。”汤浅正美告诉我们,“数码产品的价值集中在其功能性和进化性上,越新越能体现价值,人们只看重结果。现在数码相机的像素数越来越高,虽然数码成像在色彩上还逊色于胶卷,但技术发展到某一步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也特别理解到银座、新宿专门的二手相机市场去淘银盐相机的人。”汤浅正美有些唏嘘,“银盐相机就像古董,或者某种古典乐器,需要人对物体对象抱有某种特殊的眷爱之情。这和对古典汽车、对老唱片的感情是一样的。但是想想,照相机自19世纪30年代被发明出来到现在才多少年,此前漫长的历史,人们靠的是绘画,更为古典的传统的方式。无论是银盐相机还是数码相机,归根到底都是相机,是人工的发明物,是正在进化中的事物。如果我们的视野能再开阔些,这样的伤感情绪是不是有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