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避雨 丰子恺 避雨记



     回国一个月,无端害了“对照病”,常常自问:“上一次”如何如何,上一次在乡村看冰雹,上一次看到木棉花,上一次泛舟江上—答案不一,多数的“上一次”,是当海外新移民之前。此刻,对着门外的雨和闪电,我又这般自问。上一次?那是30多年前的1980年,离开家乡时是洪涝多发的6月。不过,论气势,雷雨是与时俱进了。

  走出小区时,已在下小雨,我没回头去拿伞,表面的原因是懒,私下里却是要过过挨雨淋的瘾。不过,有任务在身—去买今天晚饭的蔬菜和明天早餐的面包,尽兴是不可能的,想到当“落汤鸡”的中国梦也不能舒畅地圆,有点儿憋气。

  走过小桥,浮着紫荆花瓣的河水变得浑黄。再往前100公尺,是洗车公司。穿制服的男女工人们在甩扑克。老天爷抢去饭碗了。我不敢走远,走到离大街不远的偏街。先买了面包,售货员巴望顾客好一阵了,小心翼翼地和我周旋,我花10元买了两种面包。走进平日相当热闹的市集,本来要慢条斯理地挑拣的,但乌云愈来愈逼近,顾客作鸟兽散。我走近细叶榕下的摊子,拿了一把水雍菜和一把南瓜蔓,没听清小贩开什么价,让他称两扎,放下五块钱,把菜塞进袋子里,还没走开,就兜头来了大雨。我提着小贩匆忙塞进布袋的菜,逃到人行道上的简陋帐篷下,那是收购废品的河南人搭的。一边揩头皮上的水,一边雄心勃勃地计划,赶在雨正式下起来之前跑回家。一声炸雷,树叶簌簌落下。

  雨正式下达。帐篷以和雨同样的气势往身上灌水。我跑到一家维修店门前,骑楼很小,幸亏门前的细叶榕克尽阙职,密匝匝的叶子权当帐篷。我呆呆站着,五金修理店一家子正要开饭,黯淡的灯下,饭桌上的老火汤冒出诱人的热气。

  我站的不是地方,头上挨浇不说,干燥的屋内,一伙人像看动物园的动物一般看我,并作我听不清楚的议论。身上的衣服益发沉重了。我把袋子举起,遮住毛发稀疏的颅顶,让蔬菜在下锅前接受最后一次淋漓的浇灌,疾步走开,这回,进对地方了。

 山中避雨 丰子恺 避雨记
  这是一个药店,我此刻不需要任何药,包括祛寒的,但需要一份报纸。惯常,它把报纸摆在人行道的木台上,此刻,报摊移到里面了。我给收银机旁的店员付一块钱,买一份“南都”,在玻璃柜台上把报纸翻开。雨似乎痛恨我的不在乎,下得更邪乎,去国多年,见惯旧金山的雨,即便是风暴所裹挟的特大降雨,也显出小家子气,以雨量喻花钱,至多是小康,量入为出,闪闪缩缩;眼前是一掷千金,哗哗,滔滔,雷身催,闪电逼,陆沉在须臾间。

  我打开报纸,就着黯淡的霓虹灯,读本地新闻,气象预报只以简单的“中到暴雨”,便把浑浑茫茫的水交代了。风夹着不大的雨点,把我用手按住的报纸吹得飒飒响。无聊的店员打呵欠。一个沉雷砸过来,轰一声,把她张开的嘴巴堵住,半天合不拢。一个男子进来买追风膏药,伞下的水洒了一地。

  我躲久了,怕遭到类似隔壁五金修理店那样的卫生眼珠,假装要买药,到处看,连营业执照和服务公约都读遍,雨还没停下的意思。

  激情奔迸,痛快之至,不顾后果,这就是初夏的雨。30多年前领教过许多次,但早已淡忘。躲这样的雨,宜立于山崖的亭子内,凭细得会被雨打断的竹栏杆,远近都是白花花的帘栊,水成瀑布,成管状,成块状,肆无忌惮地泻。万里江山,千年青史,都匍匐在水中。好在,这里也不失妙趣,树的婆娑,水泥地上水的舞蹈,狼狈的汽车,还有,刚才买菜的屋檐下,那张被闪电划出罕见的明快来的核桃脸。

  手机响起,是老婆大人敦促我回家去,还说要送伞来。我说雨快停了。果然,雨声被簷霤的滴答代替。走出药店,是陌生的清凉世界。

  

爱华网本文地址 » http://www.aihuau.com/a/9101032201/30344.html

更多阅读

丰子恺诗词选名家诗词 叶文福诗词选

【诗人简介】丰子恺(1898~1975),浙江桐乡人。名仁,又名婴行。自幼爱好美术。1941年进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从李叔同学习绘画、音乐,1919年毕业。1921年赴日学习音乐和美术。回国后,曾任上海开明书店编辑、上海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美术

丰子恺漫画集锦 搞笑漫画大全

漫画曾经这样让人心疼让人温暖看丰子恺女儿评点爸爸的画丰子恺的画意升学机丰子恺丰一吟(父女画文)从小学升中学,从中学升大学,原本是靠自己的学问,而不是靠钱所能买到的。可是以前却只要有钱,就能升学!那么现在呢?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情况

声明:《山中避雨 丰子恺 避雨记》为网友半边脸分享!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