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原本相距20厘米的两栋楼如今紧紧地靠在了一起，而相关部门给出的鉴定结果是“安全”。
体检报告引发业主质疑
“楼歪歪”中被规划忽视的“小问题”
●本报记者 张明 成都报道
8月26日，深夜两点，蜷缩在一楼楼梯口的李惠芳惊恐、无奈。
楼外雷电交加，风雨肆虐；屏息呼吸，李惠芳甚至听到了两栋斜歪在一起的楼正在吱吱作响。连夜的暴雨冲刷之下，原本让李慧芳们安居的楼房如今并不安全，在暴雨时待在一楼楼梯口，可以在危急之时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安全地带。 和同样因为连夜的暴雨而不敢在自家床上安睡的邻居一起，这位52岁的妇女“惊”出了眼泪，骂天、骂娘、骂开发商。 27日，在对记者回忆起昨夜的一夜暴风雨时，李惠芳甚至双手合十：愿天公作美，愿“肇事者”行善，给我们一栋安全的房子。雨祸？人祸？
住进“校园春天”小区的近五年，李惠芳和她的邻居们曾时时自夸自己当初的眼光：这个小区左邻西南名校四川师范大学，右有四川农科院试验田的一丘绿土，安宁而静谧。更让人欣喜的是，在楼市升温的如今，这个靠近成都东三环的小区楼价已由当初的每平方米2700元上涨为每平方米7000元左右。
然而，从7月中旬开始的连续几场暴雨，改变了这一切。 校园春天小区6、7栋居民开始发现，两栋原本相距20厘米的七层楼宇竟然慢慢地“贴”在了一起，不少窗户因整栋楼的歪斜挤压，导致窗框变形无法打开，屋内的主aihuau.com力承重墙、地面也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缝。 “楼可能要垮了！”最先发现自己所居住楼宇变化的住户戴先生和邻居开始奔走警告，他们万万想不到，半个月前发生在上海的“楼脆脆”事件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自己的身上重现。更让大家觉得不能相信的是，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在波及成都时，大家还交口称赞，“这楼扎实，一点儿裂口都没有。” 经历了地震的考验，难道几场大雨就能把楼冲歪？ 很快，“校园春天”的住户把“元凶”定为了一墙之隔的“德馨苑”施工工地。“对面施工方挖深坑之后，路面就开始裂了。”戴先生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说。 记者站在“校园春天”小区的一栋楼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隔壁的“德馨苑”工地中央打着蜂窝一样的深井，施工区域并未新建围墙，施工队几乎是沿着两个小区间的隔墙开挖，而开挖处距离隔墙最近的地方，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在细致观察了周围的环境之后，“校园春天”的业主们一致认为，他们小区6号楼及7号楼房屋突然倾斜，与“德馨苑”的项目施工挖空了基脚有关系。 与“德馨苑”工地开发商的理论随之开始，成都市安监、建设部门也随即跟进调查。 处在风口浪尖的“德馨苑”开发商是四川蜀府房屋开发公司（以下简称“四川蜀府”），在向承接该基坑项目的四川省川建勘察设计院询问原因后，四川蜀府意识到责任在己。“如果没有基坑的开挖和连续暴雨的影响，就不会有两栋楼的倾斜，该我们的责任我们承担。”四川蜀府公司总经理张伦对记者表示。 但记者从部分“校园春天”住户口中了解到，“德馨苑”施工方坚持认为，由于暴雨影响，校园春天的楼宇基脚和排水系统有问题是主要原因，而“德馨苑”深挖坑是次要原因。 “根据我们事先沉降观测、变形观测，基坑挖掘所造成的变形完全在允许范围以内，不存在对周边建筑物造成影响，是因为雨水的原因突然发生的变化。” “德馨苑”基坑负责方四川省川建勘察设计院院长雷文明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说。 7月底，“德馨苑”施工方暂停了基坑施工，并实施了路面回填、补修和垒坎。 然而，施工方和开发商的回应并不能让“校园春天”内受影响的60多户200多名住户放下心来。他们担心的是，“楼歪歪”会不会变成“楼脆脆”？他们要求对两栋楼宇实施权威“体检”。
一份“体检”报告的质疑
7月30日，中国建筑西南勘察设计研究院（以下简称“西南堪察院”）的鉴定报告出现在“校园春天”小区业主手中。鉴定报告的鉴定结论为Bsu级（即安全）：建筑安全性略低于鉴定标准，尚不影响整体承载，６、７栋楼倾斜率、不均匀沉降差均在规范允许范围内，建议局部修复。在该鉴定报告的结尾，业主们意外地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德馨苑基坑应加快施工，以免产生更多的安全隐患。”
对于这个鉴定结果，李惠芳说，业主们难以接受。 “已经挤拢了还叫没问题吗？只要下雨，我们就心惊肉跳，每次都是失眠。”业主张先生担心，这楼说不定哪天就像上海的“楼脆脆”一样突然就垮了，甚至有业主写好了遗书，因为“担忧这一天的到来”。 对鉴定结果无法接受的业主们开始仔细研究这份检测报告。他们发现，报告中鉴定的依据之一是1997年版本的《建筑变形测量规程》，但如今法定的《建筑变形测量规程》已经是2007年版本。已经废止的规程，还能用作鉴定依据吗？ 然而，接受此次“体检”任务的西南堪察院的工程师邓正宇认为这只是个编号的笔误，并不影响判断结果，“两个版本对倾斜率的判断标准没有任何变化。”他说。 然而，经记者查询，2007版本更注意建筑变形周期和发展情况的测量分析，形成的报告记录更为详尽，显然选用1997年的版本而不选用2007年版本，形成的结果可能会有不同。 然而这一回答无法让业主们接受。经过多方咨询后，业主们提出，西南堪察院的“体检”观测点位过于单一，且只观测了校园春天小区楼宇，并未对“德馨苑”基坑对校园春天地基影响提出相关数据。 以张先生为代表的业主就认为，“西南堪察院收到了好处”。而四川蜀府张伦则认为，西南堪察院是业主们从开发商提出的三家鉴定机构中选定的，如有异议，可以另请机构甚至国外机构再行“体检”。 《中国经营报》从西南堪察院一管理人员口中了解到，目前中国的建筑勘查虽最终提交主管部门建设厅通过，“但大多受甲方（开发商）影响，毕竟他们是给钱的，勘察单位在不影响建筑规定原则的前提下，有时会做一定妥协。”他对记者表示，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中国建设部门明文规定，新修住宅楼达7层（或24米）以上，必须进行前期的地质勘测，而7层（或24米）以下并未明确规定，“部分开发商为节约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的费用，的确存在着安全忽略现象。” 一位基建负责人则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表示，城市建筑中，基坑的影响是相互的，一边是5年前修建的7层楼宇，一边是新修的32层电梯公寓，且两者只有一墙之隔。“压力变形对建筑物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他认为，两边的压力不同，肯定会对压力小的有影响。
被忽视的“小问题”
房产三级开发资质，曾修建多个住宅及商业项目的四川蜀府难道不明白基坑对于周边建筑物的影响？拥有56年历史的四川省川建堪察设计院难道也不明白？
雷文明将“楼歪歪”的原因归结为“特大暴雨后，影响了该区域膨胀土发生变化，形成滑面造成的承压不均”。记者了解到，在“德馨苑”开挖之前，四川省川建堪察院的工作人员就发现，德馨苑所在的区域属于膨胀土质。 “不管你勘察手段如何，现在也没法探明这种膨胀土质的影响有多大，而且我们的施工方案已经做了安全系数，进行的是非常安全保守的做法。而且我们施工的过程中经过了层层审批和监控，完全符合规定程序。”雷文明对记者解释说。 然而，让业主们难以信服的是，既然地质情况无法探明，那么就应该探明情况后再做施工方案，如果膨胀土地区真如雷院长所说，连现有勘察手段都无法探明的话，这个基坑就根本不应开挖。 记者随后从四川省建设厅了解到，对于新修建筑，建设部门明确要求，必须由符合资质的勘察设计机构前期勘察土质对新修建筑及周边建筑物的影响。“但报到主管建设部门的就是一堆数据，主管部门也只能要求开发单位和勘测单位对实际操作负责。”四川省建设厅一位负责人透露，建设主管部门在这个过程中虽有监管权、审批权，但也很容易受数据“蒙蔽”。 “受制于各种因素，现有的城市规划只能对大片区进行勘测，而小区域内一两栋楼的修建勘测只能依靠开发商和基建勘测施工方，一些小的环节漏洞难以完全堵死。”中国勘察设计协会常务副秘书长王子牛说，一旦出现问题，建设部门会协调并责令责任方整改，甚至进行“处罚”。 “目前政府对于建筑工程的一头一尾，也就是规划、设计和验收部分管得比较严，但是对过程的监控还是有限的，一旦开发商对工程的管理出现疏忽，就会造成质量高低不一的现象。”前述基建负责人表对记者表示，“建筑工程涉及前期勘测、规划、设计、施工及监管等方方面面，政府也不可能管到每一个细节，只能依靠行业自律和主管部门的定期抽查。” 然而，在过程监管可能产生的疏忽之下，在南方复杂的土壤环境之下，由此带来的质量问题正在集中爆发。6月上海发生“楼脆脆”事件，整栋楼干脆戏剧性完全断裂倒地，成都则是两栋楼紧密地靠在了一起，合肥、南京等地则是先后发生“楼断断”等质量事件。 “现在，随着购房者对楼宇质量担忧的加剧，建筑勘察、设计、施工各个链条的弦已经绷得很紧了。”王子牛透露，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最近曾多次重申楼宇质量问题不容忽视，而针对勘查行业的专业培训近期也会密集开展。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在万科接手上海“楼脆脆”给住户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之后，成都“校园春天”的住户们发现，他们没有这么幸运。
维权之难？
在自己价值超过70万元的房屋被周边房屋中介列为“危房”禁售后，李惠芳甚至开始羡慕起上海“楼脆脆”的业主。“一个是分文不值，一个是原址重建。”她很无奈，这套房子是自己靠干缝纫活积攒了半辈子的“家产”，52岁的她已经不再有更多的经济来源。
“我们6、7、8号三栋楼一共60多户住户，没有一个在蜀府公司的补偿协议上签字，有20多户担心安全已经搬出‘校园春天’。”张先生告诉记者。 8月10日，“德馨苑”开发商四川蜀府单方面向校园春天6、7、8号楼业主提出了经济补偿方案：业主外租住房，四川蜀府给予每平方米每月15元房租临时补偿，为期四个月，对业主工作、精神损失给予一次性补偿1000元等补偿条件。 “这样的条件哪儿能同意，我们提出要原址重建或者由政府书面承诺这两栋楼是安全的，遭到了他们的否决。”李惠芳告诉记者，楼歪之后，在当地街道办的协调下，“校园春天”小区业主和“德馨苑”开发商沟通协调过多次，但双方分歧过大。对方甚至有人出言：“专家都说了楼是安全的，你们担心垮，那就垮了再说，大不了死一个人赔偿40万元。” 然而，摆在校园春天住户们面前的是，除了上海“楼脆脆”因有万科介入、原址重建外，几乎同期发生的合肥、南京“断楼事件”均经“专业”鉴定，结论为“安全”。“这就意味着，如果没有最终被鉴定为‘不安全’，相关开发商只会给业主们一定的经济补偿。”专注于建筑行业法律研究的四川众友律师事务所律师周涛告诉记者。 据了解，“德馨苑”的开发商四川蜀府根据目前鉴定报告给出的意见是：“这边楼盖起来了，就把这个力给压住了，那边的楼就不会倒。”但校园春天的业主们告诉记者，他们不希望自身楼宇在安全性没有保障的前提下就让对方马上开工。 如今，校园春天的业主们还在等待一份“更合理”的危楼鉴定，以争取“合理”的经济补偿。记者手记 VIEW
谁为安全买单？
8月份，发生在中国的两起“安全”事件告诉我们，同为买方，权益是不一样的：一是汽车巨子丰田召回70万辆有“缺陷”的轿车，一是接连发生的楼歪歪、楼断断、楼脆脆业主们的维权无门。
俗语说“冤有头，债有主”。饱受安全困扰的业主在维权，而开发商拉来“专家”为自己辩护。各执一词的时候，我们却难以找到中间的“和事老”。 不少房地产经济学家认为，能够给房地产质量问题充当“和事老”的只有政府。如今，中国的房地产业已经占到中国经济比重的15%以上，房地产业更是和汽车业一起成为了在经济低迷时期拉动中国经济的“双引擎”。如果这个巨大的产业产生漏洞，也许最后溃堤的将是中国经济本身。 而房屋质量问题，早已成为众矢之的。然而，当业主要求相关的建设主管部门进行监督之时，其判断标准又是那份由开发商出钱聘请机构所出的鉴定结果，没有独立第三方的参与，鉴定结果显然难以取信于人。 记者在调查“楼歪歪”事件时发现，部分建设项目地基施工设计和检测工作存在着不严谨、冒进等令人担忧的风气。然而，让人无奈的是，只要没有达到“一定程度”，鉴定结果就无法保障业主明显受损的权益。 问题是，2008年的调整并未让中国的房地产市场经历足够的市场洗礼，房地产仍然是一个完全的卖方市场。而现行的期房预售制度同样给未来的质量问题埋下隐患。 “中国的房地产在一系列的管理制度上，有的方面是制度设计不到位，有的是制度设计到位了，但是在执行中走了样，政府和开发商有时候会因为利益趋同而相互遮掩，政府的监管常常失灵。”诸如类此的话，从各种场合，我们反复听到，却发现问题并未解决。 一连串危楼事件发生后，有业主写了遗书，有业主露宿请愿，等来的只是政府迟来的道歉，“我们协调解决”，最后甚至成为“无头冤案”，李慧芳们现在就处于这样的担忧之中。 英国有一句名言：“不带剑的契约不过是一纸空文，它毫无力量去保障一个人的安全。”如今，我们的楼房安全契约上正少了这样一柄保障我们安全的利剑。 有学者呼吁，中国建筑业应尽快全面推广终身负责制，让勘测、规划、施工、监管一责到底，这样可以实现切实监管。如果我们真的能从“楼断断”、“楼脆脆”、“楼歪歪”事件中切实的“亡羊补牢”，追查到底，让相关政府、企业等该负责的人受到该受的惩罚，我们也许最终才能实现“安全的居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