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章祝生于香港,受英国教育,曾在欧洲工作,2006年开始,职业身份是中国大陆“农民”。
与马承榕偏重广东、福建不同,他的基地主要分布于黑龙江、甘肃、内蒙古、河北。“我打的是有机概念,喜欢去偏远的地方,越是贫穷的农村,资源优势越好。”站在空旷荒原上,吴扶了下被风吹歪的眼镜说。
他自己也搞不清有多少亩基地,在北大荒有20万亩大豆与杂粮,在大连有1500多亩水果,在张家口有3万亩枸杞……合作形式不一,怎样才是“自己的地”,需要复杂运算。这种“混乱”还标注在企业架构上,他是华原(大连)有机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黑龙江还有个公司叫华通,马上要开业的西安公司叫八维。
也许这种“混乱”,正是为适应北方土地广袤、种植粗犷、政府强势的风格。
长长链条牵来的土地
渐向北行,早春颜色迅速褪去,到达蔚县已近黄昏,四野零星的牲畜缓缓向各自的村庄移动,烟尘稀淡散在上空。
吴章祝来拜访当地人余海龙,他们在张北地区合作了3万多亩枸杞项目,现在吴希望在蔚县试种100亩西班牙甜椒,如效果不错,明年准备扩大到3000亩。
蔚县的支柱产业是煤矿,2008年一次震惊全国的矿难后,民营煤矿被全部取缔。余海龙也是矿主之一,他早早转型,投资农业,五个股东过去也全是矿主。
蔚县人均3亩地,一户有10多亩,属于小盆地山区,种不了高档作物,但没有病虫害,更没有大工业,农民很少用化肥,基本不用农药,天然适合发展有机农业。吴章祝看中了这里,但他知道,虽然租地容易,若无余海龙这样熟稔地方关系的人协助,投资无异一场胜算不大的赌博。
余海龙请南杨庄乡牛大人庄村的赵生代种这100亩辣椒。赵生是种植大户,包了500亩地种烟叶和蔬菜。“大的土地流转很少,多数承包的都是邻居的地。”他用脚搓着黄土。最初在2004年,他从别人手里转包了220亩地,人家包的时候30元/亩,他以100元/亩包过来,过了几年再包,就成了120元/亩。
在北方,土地和农民血脉相连,企业必须小心碰触。利农在南方把可以把承包的土地轻易打掉田埂,连成一片。但在其张家口固原基地,农民就不同意。地方政府出面协调,田埂还是要取消,否则影响机械化种植,地界可以铸水泥墩,然后画好图,标注上每家地的位置。
“像南方那样,把地都包出去,自己屁股一拍什么也不管就去打工了,我们这儿不行。”蔚县农业局副局长赵孝说,“农民总觉得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周边劳务市场少,今年把地包出去了,明年没处打工了又想种地怎么办?”
从余海龙到赵生,吴章祝虽然层层剥离了土地带来的风险,不过这个长长的链条也不容易把控。他还走“高层路线”,与县政府接触,请其出面协调,替他和农民与合作社谈,帮他找合适的土地。“农民遇到什么问题,可以让政府出面给我施加压力,我的目标不能兑现,也可以通过政府。政府是重要的第三方、公正方、协调方。”
雇工之惑
9点半,冯亮披着衣服出来,阳光一小步一小步迈过树梢和屋顶,整个上午他都晒着太阳远远看在地头抽烟的赵生。
冯亮的午饭和早饭连在一起,一般在中午11点吃,照例要喝点酒,酒是与邻居合着买来的,不用瓶也不用桶,而用小推车,一次够喝半年。要是这场酒喝得舒服,一直到下午4点多,可能晚饭也连上了。
如果赵生要雇冯亮干活,能否成功,取决于冯亮的酒有没有喝光。
实际上,赵生很少有机会雇到冯亮这样的壮年男子,他雇的多数是妇女,而且一般要算准农闲时用工,比如种西班牙甜椒,不是提前下种,就是错后下种,否则到时候一天要雇150个人,哪里找得到。“年轻一点的,就算闲在家里的,有几个愿意摸锄头?”
“北方农民很实在,很多地区过去只知道种玉米和杂粮,现在告诉他们种什么挣钱,他们就种什么。”吴章祝说,但令他头疼的是雇工,他不能像马承榕一样保持生产连续性,如何保证人员接济得上,是个大麻烦。
利农北方基地所用农民大部分还是从南方基地调过来。“我们在北方曾想建立相对稳定的队伍,招了30多个人,选了当地人做工头。当时想慢慢适应吧,大家互相有个磨合期,但一直忍了两年都不行。”负责利农北方农场业务的孙连荣说。
南方农场的职工只有一个念头:挣钱,玩命挣钱,只要有补贴,巴不得加班。但在本地招的工,给多少钱加班也不干。当地民风豪爽,交朋友喝酒没问题,但要用制度来卡不行,管理一严转身就走。他们愿意做体力活,耕地、装车都是把好手,但偏偏利农有许多精细活。播种时,南方职工猫着腰,500米几下就过去了,一天能挣80多块,北方职工块头大,坐在小板凳上向前蹭,一天能赚30块钱就不错,还累的浑身骨节疼。
吴章祝很羡慕山东,“山东已经有很好的北方农业操作模式,企业与农民磨合了很多年,效率高。”
但山东泰安亚细亚集团董事长王林也有吴章祝的烦恼。为稳定生产节奏,王林也尝试过吴章祝的方法,找到赵生这样土生土长的“能人”合作,组织生产,他遇到的是另一种麻烦。
他和某村商量想搞个合作社,书记自己不愿操心没同意,王林在村里找了个“能人”,书记也支持。搞了两年“能人”带领村民赚了不少钱,农民都听他指挥,这时村支部快换届了,书记影响选举结果,不断打击“能人”,最后气得人家到外面打工了,亚细亚也只能从这个村撤出来。
土地模式见招拆招
按照吴章祝的时间表,第一年做项目,开发产品,第二年扩展经营规模,筛选淘汰不好品种,第三年进入深加工领域,第四年整合,把几个公司和好的合作伙伴组合到一起成立集团,第五年考虑上市。2009年是第三年。
他走过不少弯路。2002年,他在黑龙江试水,“公司+合作伙伴+基地”,租了5000亩地种大豆。吴提供资金、生产资料、机械,租下土地,交给当地人管理,结果地里草比豆多,投资100万元,预计回收130万-150万左右,结果只回收30万。
正式创业后,他开始尝试“公司+农户”,这种方式曾在北方广泛使用,但通常并不持久,因为必须保证农民永远是赢家,公司要承担几乎全部风险。他做有机水果,往往第一年很愉快,到第二年,一个月内要调4次价格。“尽管涨价,如果有竞争对手进来,农民也不一定卖给我。”
于是他慢慢转向“公司+基地”,直接投资,计划、管理,农民参与,租赁土地,聘用人员。
最终他选择了“混搭”。有比较可靠的合作伙伴,生产特殊的产品,还会用“公司+合作伙伴+基地”,例如与余海龙共同合作的枸杞项目。如果种植量大附加值低的作物,需要大量劳动投入,就采用“公司+农户”。对于附加值特别高的产品,他会采用“公司+基地”。在大连庄河,他租了600亩地种蓝莓,已经投资800万,“附加值越高风险越高,不是自己的基地不放心。”
吴投资的逻辑并不像他的模式看上去那么混乱,与马承榕所见略同,他也希望通过市场引导基地发展。“我们的优势在于对国际食品企业和市场信息掌握得比较好。”出口将是一个主要方向,他按照海外客户的需求评估市场有多大,有多大增值空间,然后与客户敲定总量,再把这个总量放在中国,看哪个区域有比较好的资源。
吴章祝不像马承榕或者张炎夏一样,他没有太多地域顾虑,他不是仅种蔬菜或只种粮食,“许多农企在某个领域很成功,而我以出口为主导,整合资源,可以到各地方寻求合作、投资企业加工或建设基地,把资源变成我们的生产力,变成有价值的商品。”
现在,为了适应北方,他需要有个好酒量。
“在南方,上午谈合作,下午就飞走了。北方谈完还要喝酒,你喝酒,一顿饭下来都没话说,好不容易谈成,隔天又要重新做工作。我们不能改变他们,但能改变自己,尽量迎合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