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300亩土地流转 “万亩山寨”流转纷争



系列专题:山寨文化凶猛

第一拍啊,政府说支持。” 

“从去年12月上旬开始,天天跑这事儿。最多的时候,一天跑六个地方(政府部门),一点效益也没有。制裁你,让你拍卖不成,办不完的事……”  

正月初八(2月2日)的午后,一天要吸4包烟的张玉旺,坐在北京平谷区大兴庄镇良庄子村村委会的会议室里,大着嗓门、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他刚刚喝了点酒,不过并没有醉,只是“心情有点急躁”。原定于去年12月28日进行的土地流转“第一拍”,因为缺少“两证”(林权证和集体建设用地使用证)搁浅。现在,元旦过了,春节眼看也过完了,“两证”的事还是没一点影儿。 

这个身为良庄子村支书的农民,想以一个好价钱把自己手里“淘金谷”的承包权,流转给那些可能将其变为“黄金”的工商资本。各路工商资本更以热切的姿态作如是期盼。 

然而,现实情况是,原来掌握在农民手中的土地承包权,一旦有城市工商资本介入流转,其当初界定过程中所隐藏的模糊地带就如细节中的魔鬼,不期而至。 

各怀希望的买家 

十七届三中全会提出农民土地承包权“长久不变”,以及对土地流转支持和鼓励的鲜明态度,让很多人莫名兴奋。10月13日,十七届三中全会闭幕的第二天,策划人赵小凯就与北京艺海拍卖公司总经理徐应鹏聊天,看是不是可以做点“文章”。 

年过半百的徐觉得自己的拍卖公司是一个平台,可以进行土地流转“第一拍”。他开始在朋友圈子里寻找农村想流转承包权的土地——还真有。张家口、顺义、平谷……看了四块地后,他最后选择了平谷“淘金谷”——那时正值秋天,山上挂满了红柿子,风景不错,还有一口好泉水。同时,交通便利,从北京市区开车到山上也就一小时。 

徐应鹏找到“淘金谷”的主要承包者张玉旺,双方签订拍卖委托协议。张玉旺后来告诉《中国企业家》,流转本可以私下里进行,之所以选择公开拍卖是想卖个好价钱。 

各路城市工商资本对于土地的价值充满了想像。 

台商李圣赋得知消息后,立刻找到徐应鹏,问能不能带他去看一下地。看过之后,李立即填写了竞拍登记表。台商之后,一连串的投资者来了。“有说要搞农业观光旅游,还要搞培训学校;有说要搞太空旅游总部;有说要在山上搞养生抗衰老,为富人服务……”徐应鹏把城市工商资本的各种意图说出来的时候,听上去有点像春晚小品的台词。《中国企业家》记者接触了其中五位竞拍者,感觉他们其实很认真、很严肃,当然也很激动。 

“土地流转,是十七届三中全会,中央明确下来的。现在大家都在看。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多熟悉,多了解……等到各方面都明确的时候,还是要去做。早点做,比晚做要好。”台商李圣赋这样理解政策背后的商机。 

香港太空旅游公司总裁蒋放,2008年以来设想在大陆开发地面主题公园,公司在新加坡和阿联酋的类似项目,效益不错。在内地,他们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土地。“主题公园整体规划分两期,一期占地5000亩左右,有太空学校、宇航员选拔等供普通大众模仿、娱乐的项目。” 

最积极的是某不愿具名的投资组合,他们多次到“淘金谷”考察:第一次是一人独行上山考察,第二次,董事长、总经理前往,第三次,整个团队一起去……该投资组合牵头人在记者面前,对自己的商业意图遮遮掩掩,不过无意间还是泄露了底牌,“你们对房地产开发流程不熟悉。现在一切的根本是这块地的规划要点……有人说我买这块地才500万,卖一个别墅就1000万,他偷换了概念。土地是增值的,房子是贬值的。土地增值来源于我们往里面的投入。现在水、电、暖、通讯、道路、污水处理都没有,要把这些都解决好,才能往下做……” 

也有开诚布公的竞买者,中国旅游资源控股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伟京说,“从美国回国的飞机上,翻报纸看到土地流转‘第一拍’——正好是旅游资源的土地。这类土地在中国还不是法制化、规范化的管理。现在很多新的旅游资源,都在农民手里,外来投资建新景点,都会遇到类似问题——农民土地的归属问题,怎样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流转土地?土地怎么估价?进入后,还会有很多商业运作,会不会有土地使用性质转变问题?这个项目,是我们大盘子里的小芝麻,但我们想把它作为一个试点。”李确实曾面临很多类似问题,公司想在河北白洋淀景区建老人别墅,那里的土地性质和“淘金谷”完全类似。“现在这件事(土地承包权流转)又敏感,存在的问题又多。中央细节方面的政策还没有出台。你不具体去做,怎么知道有问题?”李反问记者。 

 昌平300亩土地流转 “万亩山寨”流转纷争

“个人承包的农村土地,不是城市建设用地,同时只是承包合同的转让。谁会感兴趣,起初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想先试试。”有那么多的竞买人表达竞买意愿,徐应鹏自己都觉得有点出乎意料。 

政策允许和鼓励,策划组织者极富热情,交易双方都乐见其成,眼见着可以顺利推进的土地流转“第一拍”,还是卡在政府那里,卡在权利(承包权)的界定上。 

“确权”分歧 

2008年12月2日,在平谷区政府召开的土地流转“第一拍”情况通报会上,对于拍卖标的“淘金谷”,能不能进行流转拍卖,有多少土地可以流转拍卖,拍卖后的土地可作何用途,政府与拍卖公司及其委托人张玉旺发生了严重分歧。 

而其中最核心的矛盾,艺海拍卖公司一直对外宣称拍卖淘金谷“万亩山寨”55年承包权,在相关部门那里,只认可700多亩土地可以流转。万亩土地缩水至不到千亩,拍卖自然陷入僵局。 

采访中,作为淘金谷的主要承包人张玉旺反复和《中国企业家》记者强调转让这“万亩山寨”的土地承包权是自己的权利。他的“权利”从何而来? 

1991年,张玉旺开始担任良庄子村村支书。1996年6月,黄松峪乡原塔洼村三队整体并入大兴庄镇良庄子村。塔洼三队并入后,良庄子村利用原塔洼村丰富的旅游资源开发建设了金塔仙谷自然风景旅游区,后更名为北京淘金谷欢乐农家旅游区。景区最初由良庄子村委会经营管理。 

1999年7月,张玉旺因违反“秸秆禁烧”政策被免职(2000年,张恢复职务)。为安置张,大兴庄乡党委、政府决定将位于原塔洼三队的北京淘金谷承包给其经营。1999年7月9日,张与良庄子村委会签订了北京淘金谷租赁合同。租赁期至2049年7月9日。在决定流转土地承包权之后,张玉旺还经村民代表大会同意将淘金谷“承包合同”延续了15年。 

拍卖公司和张玉旺宣称的“万亩山寨”承包权的主要依据,是原平谷县计划委员会“关于开发建设金塔仙谷自然风景旅游区的批复”(平计复字【1996】92号)。该批复同意大兴庄乡经济总公司“开发建设自然风景区,旅游区总面积控制在8.48平方公里内”。而在良庄子村村委会给平谷计委的“关于开发金塔仙谷自然风景旅游区可行性分析报告”里的确写着,“金塔仙谷旅游区总面积8.48平方公里,其中有林地约8000亩。” 

平谷区政府则认定,所谓的“万亩山寨”,实际上属于原塔洼三队集体所有的土地总面积为4397.9亩,其中林地4352.7亩、集体建设用地45.2亩。而在林地当中,防护林3672亩、经济林(果园)680.7亩。区政府认为,按照现行的法律、法规和政策的规定(主要依据为《森林法》第十五条,防护林不得流转),原塔洼三队可以流转的集体土地为45.2亩集体建设用地和680.7亩果园地,总面积为725.9亩。而这700多亩土地,也需要在理顺承包关系,取得林权证和集体建设用地使用证(依据《农村土地承包法》第四十九条),确权后,才可以拍卖流转。否则,将被视为非法。 

“公益林在不破坏生态情况下,可以开发为景观旅游区。在不改变林地用途的前提下,林地承包经营权人有权进行转包、出租、转让、入股。”徐应鹏与赵小凯以2008年6月党中央、国务院关于林权改革的通知,对《森林法》第十五条提出质疑。 

张玉旺也质问过平谷林业局局长,“你说(我那)是公益林,从2000年开始政府应该给我们管理费,可是到现在9年了,一年六万,也得五六十万。钱到哪里去了?” 

谁来打破僵局? 

徐应鹏花2万元印的封面上写着“时间:2008年12月28日10时”的3000本拍卖招商资料,早已变作公司里一堆废纸。 

平谷区政府没有对张玉旺承包的淘金谷的大部分林地属于防护林究竟如何界定,给出解释,直到《中国企业家》杂志截稿,也没有给张办两证。2月3日,在平谷享有“法律专家”之称的平谷农工委书记王松双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解释,土地流转“第一拍”土地确权办证复杂——“先是确定哪一种性质的土地,然后再确权。集体建设用地确权,虽然十七届三中全会有过这方面的说法,怎么运作,还有待相关部门出台相关法规。而林权的确权工作,北京现在还在进行中。在土地权属还不清楚的前提下,可能办证也会有一些问题……” 

“万亩山寨”的竞买者一度达到17家,在平谷区政府召开情况说明会后,有2家退出,后来又有2家进入。僵局中,竞买者小心翼翼作观望状。“我们是在跟着政策走,但是,上面的政策到了下面,碰到具体问题又处于模糊状态,各有各的看法。我会采取观望态度。”台商李圣赋表示。 

李伟京去平谷看土地,发现,“平谷区的官员,一半支持,一半反对。支持的人说,好,你们过来。你们参与竞拍这个地,我这儿这样的地块,还有一块呢。反对的人就说不符合这个政策,不符合那个政策。他们这个证也没有办好,那个证也没有办好。” 

“国家要有非常详细的政策出台,不是说农民承包的土地可以流转就可以了……”李有点不耐烦。 

“这土地我自己都认为有风险。我不敢承诺(土地用途)。我又不是政府,怎么能当政府的家?我只能说是土地承包权的流转,竞标方享受原承包方的权利,承担原承包方的义务。这是关键。至于能否做成,我现在是无所谓的态度,能拍得成就拍,拍不成就流标……”徐应鹏无奈。 

真正执着的是张玉旺和那些竞拍者们。“我告诉你,我想尽办法也要把土地流转出去。我到岁数了。我自己要行使我自己的权利。”张玉旺说。同时,也有竞拍者依然不愿放弃可能的利益,“我们对这块土地做了非常认真的评估和评价。这个事情只有把两证(办好)才有可能。我们要逐层拜访政府,和规划局、土地局、建委商量,我们可以做什么。这块土地上原有的三十个院落,能拆吗?能重新组合吗?这块地的地桩在哪里……” 

他们的执着,给“第一拍”2个多月来的静默僵局平添张力。 

一位深度介入土地流转“第一拍”的官员分析,耕地流转后,只能是耕地,所以现在商业资本更感兴趣的农村土地是荒山、荒地和宅基地。也正是这些土地,如何确权,确权后如何流转,在政策法规上比耕地更不明确。因此,土地流转“第一拍”遇到的事情,将来在大范围的土地流转中都会遇到。土地承包权流转涉及买卖,只要是进入市场,土地承包权的所有者以及土地数量和性质都必须清楚——地是谁承包的、地在哪里、面积有多大、边界在哪里、地块是什么性质,都必须清楚。 

“土地承包权流转一要确权,二要发证。这两个问题不解决,第一拍进行不了,第二拍也进行不了。”上述官员认为。 

而在北京大学经济学教授夏业良看来,土地流转的根本症结在于:“土地流转权利仍未能明确界定到农民个人或者家庭,致使所谓的集体土地在具体流转过程中,实际承包者的权利难以明确地得以主张。” 

就在记者采访的最后几天,2009年中央“一号文件”出台,强调要落实和保障农民的土地权益,重点做好两方面工作:对集体所有土地的所有权进一步界定清楚,并且保障其权益;对承包地地块的确权、登记和颁证工作。同时,进一步规范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的流转。 

可以显见,僵局中的土地流转“第一拍”能否出现转机,挡在热情的城市工商资本面前的“玻璃门”能否拆除,大而言之,更广阔范围内的农村土地流转市场能否真正形成?都将有赖关于农地流转政策和法律的进一步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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