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消费者对于有机消费的理解还处在食品安全的低层面,距离真正的绿色健康生活还有着很长的距离
文 | 本刊记者 孙雅男 摄影 | 王楠
食物是神造的。神说:看哪,我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作礼物。是为第六日。那时候花是红的,草是绿的,食物是香甜的。直到有一天,人们忽然发现,花不红了,草不绿了,牛奶不敢喝了,空气不能呼吸了……
“幸好我家小孩没有喝过问题牛奶。”在北京一家有机超市里,一位穿着入时的年轻母亲正在为当天的晚餐挑选架上的有机西红柿,尽管价格要比普通西红柿贵了将近一倍。“不然能怎么办?真的不知道该吃什么才安全。”
与大多数有机消费者一样,她也属于高学历、高收入的高端人群,而在此之前,以出口为主的中国有机食品客户多为外籍人士。
美国谚语说,“You are what you eat。”一切不仅仅是“吃”那么简单,有机消费是身份与时尚生活方式的标志。吃不含防腐剂和转基因的有机食品,穿没用过杀真菌剂和杀虫剂的棉花做的有机棉T恤,练瑜伽,慢餐主义,保持快乐心态……1998年,美国社会学家保罗·雷把这群人命名为LOHAS(Lifestyles of Health and Sustainability)。
这种“健康和可持续性的生活方式”,在中国被奉为“乐活”。美国至少有6000万“乐活族”,这个数字甚至比得上实际投票的选民总量了。但在有机食品占全部食品市场份额不到0.1%的中国(美国这一数字为20%),人人言必称“可持续发展”,LOHAS却依然只是“小圈子的生活观点”。大部分国内消费者对于有机消费的理解还处在食品安全的低层面,距离真正的乐活式生活还有着“几十年的距离”。
更不要说有机产业了。由于消费者的追捧,美国最大的有机食品连锁超市全食(Whole Foods)2007年创下70亿美元的销售额,被《福布斯》列为继微软、星巴克、苹果之后,能够改变世界的公司之一。
当来自巴黎和伦敦的老派奢华享乐主义高潮开始退去,中国那些曾在游艇、珠宝上一掷千金的富裕阶层在虚荣过后,他们能否接过查尔斯王子们手中“绿色革命”的旗帜?当人们体内已经滋生出农药的抗体,生活在不安全感中的城市人将如何逃离,去何处寻找山清水秀、草长莺飞的绿色乌托邦?
田园牧歌
壁炉升起橙色的火焰,整个意大利主题餐厅立刻温暖起来。刚从顺义马场转战而来的食客坐在餐桌旁,品尝农场自酿的葡萄酒,意大利歌剧在耳边若即若离。
一位年轻的妈妈正拈着意式批萨的一角,慢条斯理地咀嚼。这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五颜六色的批萨,几乎没有任何辅料,薄脆,只有面粉的清香——这也是她家宝宝的最爱,不过小家伙正在农场的儿童乐园玩闹,迷你动物园有美洲雁、珍珠鸡、梅花鹿、小松鼠,一只德国黑贝在巡视,鱼塘里有草鱼、白鲢……
不得不提的是,他们不会变成盘中餐。每次有新成员进驻,意大利农场主路红卫的女儿,十岁的Luna,年轻的环保主义者,总会警惕地问一句:“是不是养来吃的?”她妈淡淡地说,“都养了一年了,最后还要杀掉,图什么呀?”
意大利农场建了八年,餐厅的基本原材料均来自种植示范园的有机作物,意大利厨师长会根据当天农场的收成决定菜谱。对很多客人来说,绿色饮食之后,再购买一些蔬果和国外进口食品,满载而归,这已经成为特色活动。就像那位年轻的妈妈,“有孩子以后,我们对吃的东西更注意一些,这里都是有机食品,比较放心。”
路红卫有这个自信,除了一些政府资助的生态园,民营农场里她的有机概念是做得最好的。“有机概念需要专业的人来做,普通的农场当然是生存第一。”
在这片210亩的土地上,滴灌水管蔓延在各处,污水经过生物处理再去浇地,“这是渗在骨子里的,我每天浇地的时候不能浪费水,我会心疼。”房子都采用地源热泵系统,散落在各个角落的叶片堆肥可以作为有机肥的补充。“只要增加生产就一定会增加用量,自己的东西还能拿来转换再用,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大家都这么做农场的话,那么有机农业就变得简单了。”2005年,因首都机场扩建征地,意大利农场从顺义十里堡村搬到马坡镇,重新申请有机认证(涉及大气、土地等指标检测),“其实挺难的,如果你周围的农场全都用农药,就你不用,你觉得能达标吗?”
当年跟随前夫两年的意大利生涯,让路红卫看到国内同行的短板。她几乎去过意大利所有的农场,每到周末,那里大部分人都会去郊区,家家农场都有自己的独门手艺,不是自制果酒就是果酱,或者把水果泡在酒里,农场主如献宝般为客人摆满一桌子。她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些意大利农民很开心,“我高兴树就高兴,就给我多一点回报。”
路红卫在自己的农场里也有作坊,加工那些用不完的蔬果。“我会有意识地学一些东西,做农场需要有整体感。”
坐在花园客房的沙发上,服务员端上香浓的拿铁,“他们煮得很用心。”路红卫说。尽管她在丽都饭店对面还开有一家意大利餐厅,可她跟同事一样,都不愿意进城。“城里感觉人都是晃动的,人人都皱着眉头,特别狰狞。”人为什么不能安静地坐下来,看看绿色,享受空旷。“在这么简单干净的地方,你就享受简单和干净嘛。”
如今意大利农场已名声在外,每逢假日周末,花园客房与主题餐厅不预订是没有位置的。有时候,这里也会来一些人们熟悉的名流。路红卫总是嘱咐手下,“要假装没看见,他们是来休息的,不要贸然打扰他们的清净,那不是我想要的氛围。”
路红卫不敢说来农场的客人中都是真正的有机生活倡导者。毕竟,有机不是简单的食品概念,它关乎心灵。“人们喜欢这里,是带有自己的主观想像的,拥有一种有机的生活可能是每个人的梦想。”她还复制国外Beauty Farm的模式,用SPA、瑜伽、心理课程帮助客人排毒减压,把意大利农场打造成心灵牧场般的乐土。
客户应该是每一个普通人
清晨,北京新发地市场。
身上还带着露水,五颜六色明艳照人,西红柿、黄瓜、茄子们带着106国道的风尘,来到北京最大的农产品集散地,然后分流到各大超市、农贸市场,再进入主妇的菜篮,上了家里的餐盘,最后,进入你的胃。
“可是,八毛钱一斤的黄瓜,一块钱两根,这么便宜的黄瓜有没有包含安全的成本?”正谷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张向东皱起眉头。“中国的食品缺少安全成本和生态成本。”几年前,他刚从波士顿回国做不良资产业务,一次与搭档聚会,对方三岁的千金吃坏了肚子,他们被好言相劝:“别在北京干了,回美国去吧。”
如今转向有机食品行业的张向东也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在电话里调皮地管爸爸叫“超级无敌大傻瓜”的小男孩,是喝着进口牛奶长大的。可是,难道真的要像某些外国人那样自带面包和纯净水来中国?这对于生于六十年代、吃着“纯天然绿色蔬菜”长大的张向东来说太讽刺了。
2007年创业伊始,张向东访问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考察了世界上最早的有机农场——罗代尔农场。人家六十多年倡导的“健康的土地、健康的食品、健康的生活”理念,让他心向往之。他认为,中国人已走出温饱,奔向小康,应该吃得更健康、更安全。
目前,正谷有一万多名固定会员,但他们并不活跃,购买动机也很简单——他们不知道吃什么才放心。更多的时候,有机食品披着贵族的外衣被当作馈赠的礼品。正谷的营销策略瞄准了高端市场,他们多在类似京城俱乐部这种地方做定向广告(赞助后者14周年活动),此外,更多的是靠口碑营销。
张向东承认,“现阶段我们的客户多是有钱人、有权人,我们也不敢说他们就是有机生活的倡导者,但是从商业上我们只能这样认为。”
最近因为问题奶粉事件,正谷的业务忽然增长很多,订单和咨询电话猛增。但由此折射出的对食品安全的担忧与公司成长的喜悦在张向东心中相伴而生。正谷在北京、黑龙江、山东等地拥有十几家有机农场,也通过了国际、国内权威机构的有机食品认证,但也无法避免被质疑。“有人怀疑正谷,但大家也同样怀疑其他的‘金谷’、‘银谷’。”家乐福的有机食品专柜被检验不合格,专门的有机食品超市也真伪难辨。“在美国,好吃的苹果都是有机的,只买标有‘Organic’标志的,大家都相信US FDA认证标志,可在中国不行。”
根据2008年中国有机食品市场调查报告显示的结果,在生产规模上,中国有机食品占全部食品的市场份额不到0.1%,远远低于2%的世界平均水平。在消费习惯上,认识有机食品标识的消费者比例最低,购买过有机食品的消费者比例及信心也最低。
有机食品在中国的门槛究竟是价格还是诚信?张向东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十块钱一斤的有机蔬菜和两块钱一斤的常规蔬菜差八块,一个星期在家吃五餐,差价是四十块,一个月是160块,一年差不到二千块。“这样的差价有多大?很多家庭都可以承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对你不信任,认为有机和常规的没区别,不愿意当冤大头。”
张向东有些无奈,“我们只有让自己做得更多,让大家花一些时间去比较。”超市高额的进店费,使很多有机食品企业不得不压低成本,有机的成色便大打折扣,而自营门店也有亏损的风险,张向东选择了上门配送的方式。“我们还在摸索当中,国内的有机行业还没有很成功的商业模式,因为中国的信任关系比较差。”
正谷楼上那间小小的有机厨房足以容下有机圈子里的核心人物。“我们多与有钱人、有权人打交道,只是因为赚他们的钱相对容易一些,但是观念不应该是这样。”
张向东又算了一笔踌躇满志的账:如果服务于10万个家庭,按照一年六万元的消费额来计算,总营收可达60亿元,利润占20%的话,相当于12亿元。“这个产业很有前景,如果将来上市后PE值有50倍,就能做很多的事情。”
最终,“每个人都有享用安全食品的权力,我们的客户应该是每一个普通人,就是你。客户比我们有智慧,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态度,我们无法引导客户。”张向东说,他们不出售生活方式,因为没有人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