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黎回来的朋友告诉我,现在的巴黎已经被黑人和温州商人占领了
文 | 雷晓宇
奥运会结束那天,我错过了黄永玉。那天,他在通州的“万荷堂”接待了罗格和记者,被授予了奥林匹克勋章。八月底的荷花已经枯萎,为了弥补过失,晚上我重看了他的《从塞纳河到翡冷翠》。巴黎那么古老,去过巴黎的人却永远年轻,哪怕他已经84岁。
“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个流动的圣节。”
有多少人是因为看了海明威这句老掉牙的话才想去巴黎的呢?如果我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出生,那我今年已经58岁了。一个师姐告诉我,她就要离婚去巴黎读书了。是因为离婚去巴黎,还是因为去巴黎离婚,那已经不重要了。巴黎才是惟一重要的事情。
我没去过巴黎。但是现在,一个八月的早晨,窗外的阳光像我昨晚做过的梦一样闪烁,我仍旧打定主意要在这个我从未去过的城市留下脚印。
如果我来到巴黎,我会租上一条漂亮的驳船,沿着伊文思当年拍《塞纳河畔》的路线,好好看看这河流。河边的石堤上是高大的榆树、梧桐树,有的地方则是白杨。树下有奔跑的男孩、玩沙的女孩、晾晒床单的妇女。当然,总会有旁若无人的情侣,他们在刺眼的阳光下依偎,或者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寒冷的大雨里奔跑。
没有爱情的巴黎叫人悲伤。在一个老电影里,男人告诉女孩,自己一生只去过一次巴黎,只待了三十五分钟,只为了和阿拉伯人谈进口石油的生意。女孩问,你为什么不多待会儿,巴黎有很多很好的爱情呢。男人说,这正是我只待三十五分钟的原因。
巴黎就是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它像文学世界里那些最美好的姑娘一样,象征着人性中美好光明的一面,代表知识,同时拥有母性的光辉和少女的羞涩,拥有开启另外一个神秘世界的钥匙。河水永远流淌,你在船上偶然抬起头,你看到的某一扇窗户可能就是兰波写过诗的房间。“我本想让孩子们看看碧波中的剑鱼,那些金灿灿的鱼,那些会唱歌的鱼。”这诗的名字叫《醉舟》。
在巴黎不要喝酒,不要像菲茨杰拉德和他的妻子那样喝醉,把年轻的脸变成骷髅的形状,满是点过的蜡烛的颜色。我们可以找一家令人惬意的咖啡馆,温暖、干净、友好。我们把旧雨衣挂在衣架上晾干,然后坐下来交谈。
玻璃窗子外面有一群年轻人在安静地写生。希望他们的创作和爱情像毕加索一样成功,不要像天才短命的莫迪利阿尼一样愁苦忧伤。他卖不出画,只有美丽的妻子简妮和一群同样年轻穷困的朋友。他生肺病死掉,朋友们早上抬他去公墓,下午简妮就跳了楼。
从巴黎回来的朋友告诉我,现在的巴黎已经被黑人和温州商人占领了。我要告诉你,我根本不关心香榭丽舍,我根本不关心香奈尔,我甚至根本不关心蒙娜丽莎。我不要像热奶油一样融化在巴黎的热闹里。人群一来,鸽子就会远远飞走。晚年的贝克特被巴黎的热闹惹恼了,“我担心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在巴黎,人们小题大做,把我的75岁生日庆典搞得像我的百年诞辰一样轰轰烈烈。我要在那一天悄然离去。去哪里,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会去中国的长城吧!我要躲到长城背后,直到大浪淘尽为止。”
如果有可能,我一时不会回来。我要在巴黎学习知识、结交朋友,然后确定我这一生是不是真的要写作、我要拿我获得的这些知识怎么办。我每天清早出门,努力工作,傍晚回家的时候我就一点也不会感到悲哀。夜晚,我躺在床上,为我已经获得的知识和新近获得的知识感到高兴,觉得自己像一枚刚刚铸就的硬币一样,新鲜又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