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张艺谋设计的开幕式展现了想像力,毋宁说,它显示的是一呼百诺的帝王气势
文 | 刘建强
8月3日,索尔仁尼琴去世,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式5天。这是什么行为?就这么迫不及待?自绝于中国人民,虽远必诛,虽死必起之于地下,鞭其尸寝其皮,遵循惯性,再踏上一万只脚。
索氏一生都在反对上述逻辑。非常坚定。他因此获得了荣誉。不是被追认,他很幸运。对于强奸,对于暴政,他本能地抵触,本能地认为作为人,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这种本能,正常人都有。索尔仁尼琴说了出来,需要不一般的勇气。他是镜子。他让我感到羞耻。
在集中营里,他也求生,他也妥协,也像一条狗一样为了一块骨头费尽心机。想要活下去,有什么不对呢?活下来的不止索尔仁尼琴一个,但是他们的胆已被摘除,甚至不会自责。每一个暴政的受害者(不包括挑战者)同时也都是帮凶。
他眷恋自己的祖国。但是,他对祖国和国家机器做了正确的区分。他不惜流亡。他跟比他早获诺贝尔奖的帕斯捷尔纳克不一样。帕氏为了留在俄罗斯大地,拒绝了来自斯德哥尔摩的敬意。他迫不得已。他也因此削减了人们对他的敬意。
索尔仁尼琴为他的人民记录了历史。“但就是那些拧紧过我们手铐的手,现在却有意和解地摊开手掌说:‘别这样嘛!……不要翻旧账了吧!……提旧事者失一目!’然而这条谚语的下句却是:‘忘旧事者失双目!’”一个民族不会每天都背着历史活着,但是它不能失去历史活着,或者,依靠伪造的历史活着。
索氏的伟大到此为止。当他激烈地批判西方的价值观,当他对当年的克格勃官员如今的总理表示谦卑的敬意,当他希望普京的威权政治能够实现他的“大俄罗斯”梦想,他并不是退步了。他依靠本能反对极权对人的戕害,同时又渴望极权为他带来一个“强大、团结的俄罗斯”。他至死以为,这是可以并行不悖的。就像一个孩子,又喜欢玩儿火,又不想被烫着。他一直是一个说真话的人,是一个勇敢的人,但,他同时是一个不知道自由为何物的人。哈维尔和林昭比他干得漂亮得多。
所以,他应该喜欢张艺谋设计的奥运会开幕式。他能看到军队般的盛大、整齐,平和下的荣耀,难以克制的华贵。这样的时刻,他作为杰尼索维奇的那一天消失了。他甚至可能问自己:那一天真的存在过吗?
张艺谋跟索尔仁尼琴看上去有某些相像处。这根本是误会。张曾被误读为一个有着广阔心灵的反叛者,但事实上,他只是一个被作家们的隐喻、传奇弄昏了头脑的摄影师,一个因此而不断改进银幕色彩配方的强迫症患者。
所以张艺谋最终爱上千军万马的宏大、千雕万琢的精美就容易理解。与其说他的开幕式展现了想像力,毋宁说,它显示的是一呼百诺的帝王气势。不想当皇帝的农民不是好农民。我们都是农民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