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社会建设第一步,也许是放手让公民社会组织真正成为特定群体的利益代言人
文 | 肖知兴
萧功秦强调通过各种非营利、非政府组织来建设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形成“强社会”,与“强政府”构成一个良性的平衡,为民主化转型打好基础,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各种横跨公司、行业、地域、种族、信仰界限的非营利组织通过增进社会资本(个体之间信任),一方面解决个体的各种社会需求,另一方面给个体提供了利益表达渠道,好比是干打垒筑墙时埋入的纵横交错的竹片,起到了加固建筑的作用,避免整个社会的脆化和沙化,以及因为这种沙化而产生那种“看起来很美”但往往却给人们带来失望甚至是灾难的所谓“广场效应”。
由于各种原因,非营利组织在中国的发育不尽如人意。但据我的观察,这些年中国在一些领域也算是歪打正着地形成了一些比较有效的横向联络机制(Horizontal liaison mechanisms)。首先是EMBA班及其校友会。整个EMBA教育产业在中国的迅速崛起与其说是满足了管理阶层对于管理知识的需求,毋宁说满足了他们对于这种跨越公司、行业和地域的横向交往的需求。所谓“上大学挑老师,上EMBA挑同学”,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人们明明知道有些商学院在学术方面几乎是“空盒子”(an empty box),但仍然趋之若鹜的原因。
第二个越来越重要的是业主会和车友会。前者对于发展城市居民的自治机制的重要性,也许怎么强调都不过分,这里暂时不展开论述。车友会则通过网络平台,交流车辆知识,安排业余活动。耐人寻味的是不同级别的车型之间那种微妙的阶层意识。例如去年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20多辆“马六”(马自达6)在南京到连云港的高速路上围堵一辆悍马的“马六”事件,以及网络曝光之后这些马六车主前倨后恭的表现。马六价格在20万左右,悍马价格在100万左右,所以马六围堵悍马算是小富阶层向更富阶层叫板的一种表现,但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种嚣张行为却又激起了网络上更穷阶层的愤慨。
第三个应该是网络平台上形成的各种兴趣小组、活动小组、读书会等组织。老的BBS社区(如天涯网、猫扑网、西祠胡同等)和以Myspace、Facebook为代表的社会网络网站是这种机制的中心。
中国企业家还有一种松散组织是围绕各种主题的各种论坛和年会。因为没有书面的章程、正式的机构和相对较稳定的成员,这些处松散联合状态横向联络机制的,离公民社会建设的标准还很远,顶多算是公民社会组织的一些雏形吧。但一个社会那种良性的团结状态,却往往离不开这些看起来也许稀奇古怪的种种团体。中国人自古只有血缘、地缘这两种关系,分别形成宗族和同乡会两种组织,血缘、地缘之上,除了有功名的人还有一个同年和师门的关系,很难找到类似西方的宗教那种横跨血缘、地缘的其他横向联络机制去沟通不同血缘、地缘之间观点和利益,这应该是未来我们的公民社会的建设的一大瓶颈。
公民社会的主干是工会、农会、企业协会、同业协会等这些有章程的正式的非政府组织。这些我们也不是没有,而是成为了不是政府的政府,“二政府”,安排二线干部的一个渠道。所以,公民社会建设第一步,当务之急也许是首先把这些体制内的公民社会组织的架构利用起来,放手让他们真正成为特定群体的利益代言人,让各种利益群体通过公平的游戏规则进行公开的博弈,从而达到最大程度整体公平。
正式协会政府化和民间组织缺乏的结果是各种群体利益代表机制的断裂。弱势群体不说,就是企业家群体,他们也同样缺乏名正言顺的利益代表机制。例如,上次玖龙纸业的张茵在政协的几个提案为什么会引起社会上很大的争论,我的看法是,问题的核心不在于她代表了哪个群体的利益,而在于她是如何成为这个群体利益的代表人的。在现在的体制下,企业家必须以怎样一种非常微妙的方式达到参政议政的目的,圈里圈外人,大家心照不宣,其实都非常清楚。也就是说,这更大程度上是一个程序公正(Procedural justice)而不是分配公正(Distributional justice)的问题。
当然,我没有苛责企业家朋友的意思。在没有更稳定的利益代表机制情况下,他们何尝不同样是弱势群体。5·12大地震救援过程中,一方面是我们初步成型的各种公民社会力量的一次展现,另外一方面,也暴露了我们因为公民社会机制不足而产生的各种问题,例如,由于缺乏强有力的公民组织对各种不同意见进行过滤和选择的机制,理性的声音很容易被网络上的广场效应所压倒(所谓网络暴民),以至于针对各种企业和企业家逼捐之声,一时甚嚣尘上。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但须知侵犯人的自由来逼人为善,乃是最大的伪善和最具有欺骗性的大恶。但我们这些网络愤青们却在那里施施然展示着他们最基本的道德感的缺乏,顺便也展示着我们的伦理教育体系的彻底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