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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风雨的圣·洛朗集团最终被拆散，时装大师在这个“商业优于艺术”的时代里越来越孤独，亟至死亡
文 | 本刊记者 谭相宜
6月6日，整个时尚界和数千巴黎市民聚拢在St.Roch 教堂的门口，参加伊夫·圣·洛朗（Yves Saint Laurent）——他们称之为“最后一个大师”的葬礼。这场葬礼足以说是国葬，除了军炮齐鸣、国旗裹棺，走在最前面的来宾还包括法国总统萨科奇、巴黎市长Bertrand Delanoe和第一夫人、前名模布吕尼，后者曾经多次为这位逝者走秀，她和教堂里绝大多数女宾一样，身穿YSL最经典的黑色裤装。
这同时也是一场时尚界大腕们的集体亮相，哀悼的人群中除当红设计师Christian Lacroix、Jean Paul Gaultie、John Galliano和Valentino等，甚至还包括隐居多年的纪梵希（Hubert de Givenchy）。惟一没有露面的时尚界风云人物可能只有和圣·洛朗有对头和情敌之说的卡尔·拉格菲尔德。
多年以前，在纪梵希举办最后一场告别秀的时候，圣·洛朗曾经写信这样说：“我理解你离开时装界的决定，但我仍然为你的离开难过不已。因为在这个和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相去甚远、变化莫测的时代，你是时装的最后一个灯塔。”圣·洛朗可能没有想到自己甚至先于纪梵希逝去，但他没有弄错的是，现在的时尚世界与他退休前相比，已经是一个更物欲、更规模化和商业运作的庞大产业，但从另一个角度说，高级女装的精髓——定制女装的活跃客户已经从全盛时期的2万名衰退到如今的约300名。
这个当年害羞、瘦弱、带着神经质式的忧郁、爱读普鲁斯特小说的男孩曾经钻进柜子躲避狂热的顾客，于此后漫长的岁月中在这个“商业优于艺术”的时代里越来越孤独，“就像你一个人打网球没什么劲一样，这时候，收起球拍要比等在那里没有人接球好得多。”
他把很多时光消磨在旅行上，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期就来到过中国，并在1983年在首都博物馆展出了自己的25周年回顾展。这场展览至今仍烙印在国内著名时装设计师计文波的脑海中：“印象太深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服装大师的设计，直到现在我闭上眼睛都能回想当时的情景，那些色彩强烈对比的色块、长短参差的立体剪裁……”很多和计文波同时代的中国设计师都认为圣·洛朗是对国人影响最大外国设计师之一，以至于在1995年，当时的中国服装设计师组团去法国专门拜访了圣·洛朗和皮尔·卡丹，“圣·洛朗说他很喜欢东方，我觉得他对中国文化有相当的了解，30年前他就看出中国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服装市场，因为服装离不开人，所以他就自己来中国体验当地人民和市场氛围。”
伊夫·圣·洛朗和中国的连接不止于此，除了中国风的高级时装，他最著名、也是在香水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鸦片”的设计概念，也来源于他收藏的一个古代中国小漆器；虽然“鸦片”这个引起当时舆论轩然大波的香水名字曾经让圣·洛朗备受指责。其广告词，他号称把这款香水献给“那些对YSL上瘾的人们”，与此对应的是，圣·洛朗终其一生都试图摆脱抑郁症和粗暴电疗带来的酗酒和滥用药物恶习。
他引发的社会风波不仅仅如此，圣·洛朗还是第一个用黑人模特的服装设计师，第一个全裸出镜拍宣传照的名人，第一个鼓励女人白天晚上都可以穿男式长裤的倡导者，第一个把毕加索、米罗、马蒂斯的绘画元素和波普艺术融入服装设计的艺术家。圣·洛朗对60年代左岸知识分子和“垮掉的一代”思潮的追随促使他打出了“打倒丽兹（象征上流社会的酒店）”和 “街头万岁”的口号。
美国版《时尚》如此评价他喧哗和骚动的设计状态：“夏奈尔和迪奥是巨人，而圣·洛朗却是一个天才。”也和一切天才一样，圣·洛朗的生活里有光彩夺目的一面，也有众多“月亮背面”的纠葛。
回顾天才的成长，圣·洛朗参加国际羊毛局举办的设计大赛获得第一名的时候年仅18岁（1954年）；19岁时已经为当时世界最知名的时装公司迪奥工作；在他为迪奥工作的第二年里，迪奥旗下已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装，皆出自圣·洛朗之手，其中包括博得盛名的“Dovima与大象”。而在迪奥先生本人心脏病突发去世后，他接任Dior总设计师头衔的时候只有21岁。只是总设计师的位置还没坐稳，在被迫应征入伍三周后，圣·洛朗因为精神崩溃被送往医院。认为他的风格过于前卫的Dior将他的总设计师位置立即给了他的前任助理Marc Bohan，这引发了圣·洛朗控告Dior拖欠工资的官司，最终他胜诉并获得大约14万美元的赔偿。
20年后，在建立了自己的品牌并大获成功之后，1983年，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为圣·洛朗举办了专场展览，这是这个博物馆有史以来第一次为还在世的设计师举办展览。在不到50岁的时候，圣·洛朗已经被称为“大师”。艺术上的辉煌之外，生活中的圣·洛朗被热爱他的富裕嬉皮士包围，日复一日的别墅糜烂聚会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他的缪斯之一、石油巨子年轻美貌的妻子塔里沙由于过量吸毒死亡，而他的助手、也是当时最入时的女性露露·德拉·法拉斯由于酗酒过度，不得不做手术将胃部分切除。
1998年夏季在法国开幕的世界杯足球赛开幕式，被办成了一场以世界名义向圣·洛朗致敬的时装回顾展，300多件圣·洛朗在40年间创作的时装由模特们一一展示，覆盖了整个绿茵场。而不论是当时还是如今，对他天才设计的拷贝和模仿几十年来从未间断。1994年他忍无可忍把著名的拉尔夫·劳伦公司告上了法庭，虽然圣·洛朗赢了这场版权官司，但是他却不能阻止更多隐晦的模仿，为数众多的当红设计师都深深受到他的影响。
天才同样力不从心的还有和商业世界的博弈，从90年代后期开始，圣·洛朗与众多财团的纷争基本是一个旧时代的奢侈品品牌在当今时代的冲突缩影。
和当时众多不能适应新时代需求，过度发放许可证的奢侈品牌一样，圣·洛朗在和数个商业合作伙伴不甚顺畅的合作后选择在1999年，被Gucci集团收购成衣部分和化妆品公司，仅保留定制女装屋。
2000年，同时兼任Gucci服装设计师的汤姆·福特为收购后的圣·洛朗品牌推出第一个服装系列，这位“美国牛仔”过于露骨的设计引起了圣·洛朗本人的极大不满，也没有得到市场的认可。圣·洛朗时期的广告，其中并没有多少直接的色情成分，显示适度有分寸的性感。可是到汤姆·福特接手后，YSL的服装和香水广告举目望去都是白花花没有美感的肉，其中一些极其露骨的广告遭到禁播。
2002年，圣·洛朗的“定制时装屋”庆祝40周年，同时宣布永久歇业，至此圣·洛朗完全退休。而汤姆·福特的好日子也没能坚持多久，世界500强之一的巴黎春天PPR集团（全球第三大奢侈品集团）在2003年控股了Gucci集团，这也意味着Gucci集团旗下的Yves Saint Laurent等品牌都归PPR所有。Tom Ford和当时的Gucci集团总裁Domenico de Sole在收购后希望争取更多经营自主权没有成功，被双双撤换。
在汤姆·福特离开Gucci的消息传出后，Yves Saint Laurent在电话访谈中毫不违言地说：“这样最好，我并不欣赏那种（指Tom Ford设计的YSL系列）服装，他没有领悟我的精髓。趁现在还没被他毁于一旦，YSL这个品牌还有得救。”
接替Domenico de Sole上任的教授集团CEO罗伯·波雷特甚至没有任何时尚界工作经验，他在联合利华的冰淇淋和冷冻食品部效力26年之久，这个“卖冰淇淋的人”新官上任就宣布“所有三年观察期内还不盈利的集团旗下奢侈品牌，都会被考虑出售”。正是因为秉承这样的理念，圣·洛朗名下的化妆品公司最终在今年被欧莱雅集团收购。至此，历经风雨的圣·洛朗集团最终被拆散。
设计学教授王受之在《世界时装史》里认为迪奥和圣·洛朗有很多共同之处，“他们都出身于富裕的家庭，都崇拜自己美丽的母亲。两个人都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具有同性恋的倾向。但与迪奥不同，圣·洛朗在爱情上比较幸运，他在成功推出自己的‘特拉佩兹’系列之后几天，就遇到自己的同性恋人，一个非常聪明并且接受过很高教育的男子，比尔·博杰（Pierre Berge）。”后者比圣·洛朗年长6岁，充当了他的终生合作伙伴和保护人，即使在80年代早期他们分手以后依然如此。
圣·洛朗葬礼上最主要的致辞人也是比尔·博杰，这个快80岁的老人含泪对着棺木喃喃自语：“我记得我们的初次见面和过往种种，我们决定在一起的那天，然后很多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多快呀。分手是避免不了的，但是爱从未终止……某天我会去摩洛哥的棕榈树下（圣·洛朗最终墓地所在地）找你。”
除了至亲好友，和一切突发新闻事件一样，几个月之后人们也许不再时时谈起圣·洛朗，悲伤的一页会很快翻过，《纽约时报》风尚版在葬礼后数天开始转向讨论总统候选人奥巴马妻子的紫色无袖裙和奥巴马是不是一个“GQ男人”的问题。但对于一般女性而言，除了心底长留圣·洛朗那些丰姿绝代的霓裳的倩影，可能会永远记得他说过的一句分外贴心的名言：“女人最美的衣服是她深爱的男人的双臂，对于那些没那么幸运的女士而言，她们有我设计的YS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