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中国企业家》记者前往郴州和贵阳，为读者带来中小企业在这两个受灾最严重的城市的消息
文 | 本刊记者 刘建强
当一个商业记者去往雪灾劫后的城市，固然和一个普通的外来客一样直接见闻了当地老百姓和企业对停水停电日子的恐惧和不可忍受，但更特别的感受是，雪灾暴露了中小企业所赖以生存的商业环境的脆弱。
2月19日至2月27日，《中国企业家》杂志记者先后前往湖南郴州和贵阳，希望为读者带来中小企业在这两个受灾最严重的城市的消息。
面对倒塌的厂房，一度停转的机器，堆积的产品，普通的中小企业主在媒体面前还是反复呼吁希望能够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在他们的思维与观念中，是政府而不是市场与商业能起到灾后重建的主导作用。这恐怕也的确是这些中小企业所处的商业环境现实，银行、保险公司在其间的身影是游移而飘忽的。事实上，对于中小企业而言，中国的金融环境即便在无灾无难时也没有多好过。
没有人希望灾难重来。但是，如果它再来一次，企业主们能获得比今天更好的命运吗？
2008年2月20日 阴
我们入住的金星宾馆门前挂着红色横幅：“山西省电力公司供电工程承装公司城前岭—烟州220千伏输电线路抗冰抢险指挥部”。从房间窗户望出去，是一座不高的山，树木枝干折堕者比比。一些粗大的落叶乔木，由于没有绿叶遮盖，黑色的树身与崭新的白色茬口对比强烈。宾馆后院里，一根从下端折断的水泥电线杆倚靠在墙边。
山西省电力公司供电工程承装公司副总经理刘如星从太原来到湖南已经20多天了。
刘如星：
我们接到国家电网公司山西电力公司通知，先遣队1月30日赶到长沙。当时我们的任务是抢修船星线，就是长沙—衡阳线的一段，大概8公里。接着几天我们一共来了540多人，发了7个车皮的工器具。我们2月8日到达郴州，抢修城前岭—烟州线——主要为京广线第二电源输电，16公里，倒了10基塔、8根杆，损坏了11基杆塔，35基杆塔只有6基是好的。郴州电网全部瘫痪，很惨。全国属国家电网管辖的大部分省份的兄弟单位都来了，有9000多人。我们本来已经有300多人放假回家过年了，又赶到湖南来。也有不回来的。我在供电系统工作20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灾害，影响面太大了。不能说原来的工程材料有问题，郴州地区导线的附冰设计是2厘米，今年导线附冰达到了8厘米。这个地区水泥杆比较多（220千伏线路山西已经不用水泥杆了），设计强度没这么高。这是跟中国经济发展相匹配的：如果设计到10厘米，就不会出问题了，但是成本就加大了。船星线和城前岭2月底能够基本恢复供电，完全恢复到灾前水平可能要到五六月份。地方电网损失比较大，恢复起来也比较慢，他们没有这么多材料库存，也没有国网这么大的队伍。
原来要打破垄断，把全国电网分成国网和南方网。郴州在国网最南端，如果当初两网没有分开，我们就没有必要从北方来到湖南了。我个人认为，当初为了打破垄断，实行厂网分家，这次显出弊病来了。国家电网只管电网，不管电厂，很多电厂在这次灾害中都缺煤。电厂没有公益性质，煤价上涨就不进煤了，因为煤电价格不能联动。要它发电，它说机器坏了，国家电网管不了它。如果统一管理，电厂就不敢停机。我们安装公司在国家电网公司是辅业，也要主辅业分离。如果分离了，碰到这种灾害，就会先谈钱，再谈抢险。我估计这次雪灾可能会让主辅业分离放缓脚步。
2008年2月21日 阴转晴
正月十五。来自郴州市委的报告：1月以来的冰灾使全市三个电网全面瓦解，倒塔443基，倒杆断杆14.25万根，数十年电力建设的成果一朝毁灭，95%的工业企业停产，90%以上的煤矿、40%以上的有色矿因地下水升抬淹井，林果业经济作物遭受毁灭性重创，交通、通讯等基础设施损毁严重，仅采矿业和电力两块减少财政收入初步估计就达到25亿元以上。截至目前，中心城区和县城非生产性用电电源及配网初步恢复，但仍十分脆弱，尚有89个乡镇2144个行政村和大部分企业不通电。
我们随山西电力公司供电工程公司员工来到抢修线路的桂阳县团结乡段。沿途山路泥泞，路边树木大多被打掉了头。山中，成片数百棵树木齐齐折断的场景也不少见，那些尖利的白色茬口指向阴沉的天空。
新立起的铁塔边是扭曲变形的被损铁塔，仿佛被一只巨手反复揉搓过。距铁塔几百米处，一家人正在用锹搅拌水泥，准备为其中的一位小伙子盖娶亲的新房。他们说，农村现在还没有来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蜡烛比过节时便宜了些，但仍然要1元5角一根，每晚要用去3根。他们说，听说郴州来了很多救灾物资和救灾款，他们还都没见到。一个溜达过来的老年男子加入了谈话，神色愤愤。那位将要娶亲的小伙子想知道，电线杆压坏了田里的作物给不给赔偿。
金星宾馆里的一位服务员娘家在团结乡。她说自己的父亲节前领到了300元救济款，大概是由于房子被冰雪压得要塌。她家里有10多亩杉树，栽了一年多，如果不是这次雪灾，六七年后会带来10多万元收入。现在，树全部断了。与那些意见很大的乡亲不同，她表现得乐观：“（树）断了就再栽嘛。我们也心疼，但是没有办法，天灾嘛。电视里演的很多人比我们苦得多。”但是，村电的变压器被冰雪损坏了，更新费用需要每家分摊，“要不少钱”。她认为这应该由政府负责。同样的问题很多村子都存在。
郴州民营企业中受损最大的裕湘面业公司董事长李步凡还在长沙出差。她答应明晚回来时与我们聊聊。
当晚7时左右开始燃放烟花爆竹。很快，市民的零星燃放被政府组织的规模燃放盖住，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供电尚不充分的郴州被它们短暂地照亮。
2008年2月22日 阴
郴州工商联一位未透露姓名的负责人称，裕湘面业是当地私营企业中受灾最重的一家，损失3000多万元。李步凡的说法相同。这是一位年过六旬的妇女，面色疲惫。她20年前从衡阳到郴州创业，主营挂面、米粉，公司2007年销售额超过两亿元。
李步凡：
1月29日夜里，停水停电几天后，第一栋厂房倒塌。2月1日，第二栋第三栋被冰压垮，设备、原料都压在里面。
我们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重建资金。我们一直在向银行、政府汇报我们的情况，至于能给多少，还不知道。天灾没有办法。我们买了财产保险，保额3000万元，但是保险公司说没有包括天灾，不同意赔偿。我们这方面没有经验，也没见过下这样的雪，但是希望保险公司能给我们一些赔偿，因为我们对保险还是比较重视的，我们以前不懂，以后会把自然灾害也保在里面。塌了三栋厂房，200多名工人不能工作。政府也很忙，我们现在主要还是依靠生产自救。现在的产能是原来的三分之一。如果当初没有断电，厂房也不会塌，因为生产中产生的热量不会让冰结那么厚。
政府可能会给一部分资金，但是他们也要到上级政府去要，银行也一样，都得有个过程。如果中央政策支持力度大，速度就快。资金到位，3个月就可以全面恢复生产。
裕湘面业的新厂区建成不到3年，被压垮的三栋厂房都是钢架结构，混凝土结构的则安然无恙。李步凡说，采用钢架结构建筑速度快，以后的厂房建筑要考虑提高载重标准。
垮掉的每栋厂房面积2000多平方米。每栋厂房中，五六根厚约1厘米、宽约40厘米、长近30米的钢梁全部被从中压弯至地面。厂房周围没有护墙，当时无法上房铲冰，而且冰雪不断下落，铲冰亦无济于事。正在清理现场的一位工人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在房顶一天天加厚。
裕湘面业的供电仍不稳定，灾害期间应急的发电车还在工作。
晚上，我们从郴州坐大巴到达长沙。明天，我们将出现在另一个灾区，贵阳。
2008年2月25日 小雨
在贵阳市里没有看到被冰雪摧残的树。天一直阴着。
贵阳一位富隆酒窖的加盟商说，贵阳市区灾害期间没有大面积停水停电，但是由于省内外运输一度中断，致使货物供应不上，而其时正当销售旺季，每日销售损失三四万元。这位商人描述说，二十多天中，贵阳成了一座“冰城”，市民出行不得不在鞋上缠绕麻草绳。贵阳市内道路多坡，摔伤者不胜枚举。
据查，此次贵阳直接经济损失达110亿元。
贵阳市工商联宣教部刘胜部长和贵阳南明区工商联秘书长张艳燕都很热情地为我们介绍企业受灾情况，并帮助联系受灾企业的采访，尽管与郴州情况一样，企业对媒体的态度慎之又慎。
我们与贵阳好一多乳业公司董事长柳云松取得了联系。柳正在开“两会”，允诺的采访时间我们无法接受。好一多随后发来文字资料。资料称，从1月14日始，生产基地连续10多天累计停电断水30余次。好一多的加工厂位于高速公路附近，而高速公路路面凝冻情况严重，灾害期间经常处于封闭状态，部分奶源基地的生鲜牛奶无法及时送达加工厂，产品也无法运出。截至2008年1月31日，生鲜牛奶、成品奶不能运出加工厂和奶牛基地导致销毁生鲜奶价值25万元。
张艳燕提供的南明区工商联关于本区企业受灾及重建情况的汇报指出，企业直接经济损失来自水电、厂房等基础设施、生产设备、原材料和产品受损以及成本上升（煤电价格上涨，不能及时发货导致违约赔偿，工厂停产但仍需支付工资等）。汇报称，截至2月15日，南明区58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直接经济损失1亿元，间接经济损失12亿元，集中于食品加工、制药、冶金、化工等行业。
2008年2月26日 阴
老干妈风味食品公司是贵州的名牌企业，主要产品为油质辣椒酱。一位出租车司机说，这种产品贵州很多人都能做出来，“老干妈”把它做成了一个行业。10年时间，“老干妈”由一个街头小摊成长为年销售额13亿元的公司。我们见到了公司行政办公室主任王武。
王武：
我们的生产停了20多天。贵阳市民生活没有受太大影响，企业停水停电时间较长。一开始，我们向政府申请保证公司的生产，但最终还是停产了。实际上，我们的生产链条比较长，包括原料生产基地、瓶子生产厂家等，不是只保住我们的生产车间就行。我们每天要用120万到150万个瓶子，贵阳市为我们提供产品的4家玻璃厂都停产了。广西、重庆也有我们的瓶子供应商，但当时铁路已经无法保证工业品运输，它主要是保煤电。据说凝冻刚开始的时候政府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说贵阳市的煤只够三天的发电用量。
正常时候，我们的生产昼夜不停，生产出来就运走，零库存，经销商打款一个半月后才能排到生产。这一次“老干妈”的直接经济损失大概6400万元。我们更担心的是之后的事：这次大面积凝冻，很多农产品绝种绝收，包括我们的原料油菜籽和辣椒。“老干妈”一年要用掉7万吨菜油。今年油价上涨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大量的供应。减产也是肯定的，本来我们今年的目标是销售20亿元。准备今年进行的工程技术改造也要延缓。
我们的农业基地正在想办法补种油菜和辣椒。我们准备出资建设一条电力专线，原有的线路老化，不稳定。没有购买自然灾害的保险，这种保险对企业意义不大。我们的链条长，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造成损失，保不过来。
我们去年上缴税收1．8亿，税负比较重。今年税收不会因为灾害减免。1月25日，我们已经停产了，市委开会号召企业捐款。我在会上给董事长打电话，问捐不捐，她说捐。我问捐多少，她说100万。我说其他企业没捐这么多的。最后我们还是捐了100万元。
我认为贵阳的商业环境还是不错的，政府部门都比较廉洁。关键在于企业与政府部门的沟通方式。
据我所知，这次凝冻灾害，贵阳市只保住了一家企业，就是贵州卷烟厂。
王武在“老干妈”公司工作了7年。
张艳燕提供的“汇报”结尾请求上级有关部门帮助解决企业困难，与“老干妈”相关的有：请协调一玻、二玻及都匀玻璃厂尽快恢复生产，解决“老干妈”公司日缺40万-50万个瓶子的问题；雪凝导致贵州及南方油菜籽主产区油菜籽绝收，需政府加大对菜油期货的运作及收购，帮助“老干妈”公司解决菜油供给紧张的问题；因雪凝灾害，辣椒播种工作至今不能展开，希望政府对“老干妈”公司辣椒种植基地给予100万元的资金扶持，并就雪凝后的土壤如何播种辣椒提供技术支持。“汇报”称，如果上述问题能够及时解决，“老干妈”公司2008年有望完成产值20亿元，同比增长61.55%；如不能解决，预计完成产值17亿元，同比增长37.32%。
2008年2月27日 阴
机票紧张，晚上回到北京。飞机晚点1小时，原因为“飞机未能准时到达贵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