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和鬻拳走到了一块儿。他们都缺乏渠道表达,结果不是施暴,就是自残。而更多的人,则因此坚定了保持沉默的决心
南宫长万是个武将,很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呢?过去说传统评书的,说到天生神力的好汉,有句套话,叫做“横推八马倒,倒曳九牛回”。南宫长万就是这种人。
宋闵公用南宫长万为帅,伙同齐国跟鲁国打仗。鲁国不久前刚刚发现了杰出的军事理论家曹刿,并且以之大败齐师于长勺,但是这一回,敌人更加强大,鲁庄公眉头拧成了疙瘩。
兵临城下,南宫长万充分表演了自己的特长。鲁庄公的眉毛拧出水来(这是老舍对眉毛的用法)。大夫公子偃替鲁庄公解了危难。他在未经庄公允许的情况下乘夜打开城门,突袭了南宫。南宫长万营中大乱,只能逃跑。混乱间隙,鲁庄公弯弓搭箭射中南宫,长万被活捉。
过去说传统评书的每说到这种地方,有句套话,叫做“好汉难敌四拳,恶虎架不住群狼”,作为对此种状况下失利的好汉的谅解。宋国人民也谅解了自己的英雄,他们请求鲁国把南宫长万放回来。鲁国答应了。
春秋时期三天两头儿打仗,胜胜负负很平常。宋闵公也没说什么,他还邀请南宫长万跟自己赌博为乐。赌着赌着出了问题。南宫长万老赢,并且还不许宋闵公耍赖。宋闵公喜欢赌博,但是认为不许耍赖实在是太过分了。他的眉毛拧出水来。
南宫是个粗人,没感觉到闵公已经恼羞成怒。他还是不肯让步。这时候,宋闵公的语气突然变得轻佻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他说,你不过就是个被我要回来的俘虏,你跟我争什么呢?你这么能争怎么让人活捉了呢?
南宫是个粗人,但是自尊心比一般人强。打了败仗,他并不是不难受,不过这种指责方式让他更加难受。他的眉毛拧出水来。
南宫的愤怒无法排解。在打死三个心理医生之后,他终于砍下了宋闵公的人头。紧接着,他立了新君,又很快被反对派推翻。南宫长万死得很惨,让国人剁成了肉酱。
南宫长万受到了自己为之卖命的宋闵公为代表的政府的侮辱,他在政治上破了产。他没有地方讨要自己的名誉权,没有媒体敢发表他的申辩言论。他力大无穷,不愿意忍气吞声,只能一杀了之。
鬻拳不认识南宫长万,可是脾气跟南宫不相上下。楚文王要做一件鬻拳认为大错的事,并且看样子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鬻拳一着急,刀就拔出来搁在了楚文王的脖子上。好说不听歹说不听,这回你听了吧?鬻拳哭着说。楚文王也哭了: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鬻拳对那件事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刀还架在楚文王的脖子上,拿下来要比放上去困难得多。鬻拳说,我用刀吓唬你不对,该死。透过蒙的泪眼,楚文王看见刀光柔和了许多。没事儿,他说,明明白白你的心,付出的是真感情。
不行,鬻拳说。我要是不为此受到惩罚,以后谁不高兴就拿刀在国君身上比划一下,还了得吗?他一咬牙一跺脚(你马上可以看到这是最后一跺),把自己一只脚砍了下来。
成了残疾人的鬻拳受到楚文王的尊重。他只想到了自己不受惩罚的后果,没有想到他开了另外一个不好的头儿。他让那些准备犯颜极谏的人不寒而栗,他们会自觉地把忠心保持在一定的限度内。砍脚也不是,不砍也不是,鬻拳陷入了两难。他有着正确的意见,却不能被合理地接受。
南宫和鬻拳走到了一块儿。他们都缺乏渠道表达,结果不是施暴,就是自残。而更多的人,则因此坚定了保持沉默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