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往往和一个国家的宗教、文化有着高度关联,每个人几乎都要经历一场“海外综合症”
文/本刊记者 刘涛
编者按:
中国企业“走出去”到了一个盘整和反思的阶段。
6月,《中国企业家》杂志派出记者,绕地球半圈,走访了中兴公司在巴基斯坦、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的分公司。中兴是中国企业国际化的代表,2007年第一季度的季报显示,中兴通讯海外收入已占其总收入的60%。但这次采访,《中国企业家》除了意欲考察中兴多年来在海外投资经营的轨迹及最新进展,还想重点关注它在当地的社会责任和形象。
在这些与中国有着几十年友好传统的地区,中国企业的生存发展是不是相对容易一些?关系处得怎么样?除了采访当地企业及官员,感受这几个国家的民族风情,本刊记者最重要的一个发现是:过去,中国企业在亚非拉国家的经营很大程度上是为外交服务,带有很强的政治色彩,但现在越来越多的是真正在做生意,同时,亦没有放弃关注企业背后所代表的国家利益。
这期编发的是特派记者刘涛的海外日记,读者从中可以触摸到当地鲜活的商业环境。相应的报道将在随后出版的杂志里刊发。
6月23日 巴基斯坦初印象
拉开窗帘,伊斯兰堡迎接我们的第一个早晨是绵绵细雨。这里比北京时间慢3个小时。现在是当地时间上午九点半,只睡了4个小时的我决定放弃每隔一小时醒一次的睡眠,开始在巴基斯坦的第一天。
此行本不该是如此疲惫的开始。我们昨天乘坐的PK835航班没有按照原计划从北京直飞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而是突然告知要先飞6个小时到伊斯兰堡北部的拉合尔,在当地停留5个小时后再飞,原因是伊斯兰堡机场在修路。这样一来,我们抵达伊斯兰堡的时间从原定的22日晚21点变为23日凌晨5点。
从机场出来,看到伊斯兰堡的快速路比中国窄很多,有一种残旧感,但新兴的项目随处可见。这是一个建设中的国家,在沿着中国走过的路前行,难怪让中国的商人们看到了无限商机。机场路上竖着巴基斯坦开国总统的头像,用灯打得很亮。当地的加油站有相当一部分被壳牌占有。
凡是到过巴基斯坦的人,一定会对公路上来往穿梭的花车印象深刻。巴基斯坦人将货车改装,并配以彩绘,典型的南亚风格,鲜艳、热情、浓烈。车主祈求真主保佑自己平安,也吸引更多的生意。巴基斯坦花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代中亚对骆驼商队的装饰。由于彩绘大都出自艺术家之手,花车被称为“轮子上的艺术画廊”,构成了巴基斯坦独特的风景。
原定下午要拜访中国驻巴大使,但昨天发生了9名中国人被“绑架”的事件,故推迟。此前两个月,中国工人在埃塞俄比亚遇袭……复杂的海外生存!
下午先去中兴在当地的办公楼采访——巴基斯坦是中兴在南亚的总部。一路上警车为我们开道,在我们乘坐的中巴车上,还有一名拿着机关枪的巴基斯坦军人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中兴的办公楼建在一条通信企业比较集中的街上,门的两边都有卫兵把守。
之后,来到大使馆,中国驻巴大使罗照辉向我们介绍了中巴关系和双方的经贸往来。从这些情况来看,未来会有更多的企业来到巴投资。近年来,大使馆也向中国企业提出,要尽社会责任,与当地更好的融合。
我们还参观了中兴员工的宿舍,是一个两层小楼,位于伊斯兰堡的F10区,离中兴办公地点10分钟的车程。在楼的西边有一座山,叫玛格拉山,中兴员工周末经常会去。
在这个伊斯兰教最盛行的国家之一,女性很少会上街行走,购物也大都是男人办的事。从外表看,这里真有一种“男人国”的感觉。在这里,没有大的Shopping Mall,没有超市,所有与物欲有关的场所都是没有的。这里虽然不如中国发达,而且也在进行着很多基础建设,但让人感觉这里比中国干净、安静,人们活在一种秩序中。
我问同行的商务部对外经济合作司综合处处长李永军,为什么这里没有大型的制造业、繁华的商业?李处长说,经济往往和一个国家的宗教、文化有着高度关联。在巴基斯坦,伊斯兰教为人们构筑起生活的规则、内容,而匮乏的资源也让很多商业难以展开。其实,在太平洋等地,很多印巴人很会做买卖,他们的纺织品也十分有名,但是在巴基斯坦的商业却难以繁荣。
6月24日 高强度、高复合、高压力的海外生活
上午去中兴的售前和商务办事处采访。这个办事处自中兴1998年来到巴基斯坦一直使用至今,也是租的当地一个公寓改装的。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唱经声。原来,伊斯兰教徒每天有五次诵经,斋月的时候耳边更几乎全是唱经声。在巴基斯坦,音乐也是为宗教服务的,各地有大大小小的专业队伍,叫“嘎瓦里”,以独唱、对唱、领唱等形式讴歌真主和先知先圣。
吃午饭的时候,大家聊的更多是个人在这里的感受。我问中兴市场部负责人刘冬想不想回国,他说这个问题显得他很像魏巍写的《谁是最可爱的人》里的志愿军战士。可以说,在海外的中兴员工确实给人一种在打仗的感觉。他们分男兵、女兵,最大的快乐就是拿下订单,享受战果。
中兴外派的员工很多都大学毕业不久,他们对外面的世界有好奇心,有闯劲,也没有家庭负担。但即使如此,年轻人依然要忍受和习惯单调、枯燥的生活。这里一到晚上七八点后,到处黑灯瞎火,也没有什么娱乐去处。大家除了上班,休闲就是爬山、上网、打球。
“我们每一个人几乎都要经历一场海外综合症。”这是中兴的小秦总结出来的。头3个月是最难熬的,对外国的幻想、憧憬被现实冲淡了,想家的情绪会越来越重。工作压力很大,学校里学的能用的很少,很多时候几乎都在失眠中度过。到了6个月,想家的念头淡一点了,但是工作上的压力感依然存在。刘冬说昨天晚上他还给一个男员工打了电话,一打一个小时,对方在电话里哭得很伤心。
长期在国外,夫妻之间、恋人之间也面临着考验。已婚的员工最大的问题是要不要孩子,他们一年也就回国几天,而且往往公务缠身。据说2003年“非典”期间成了中兴员工要孩子的好时机。年轻人的感情是一个难题,一些员工就在网上谈恋爱,还真谈成了两对。中兴南亚的总负责人王启强一年回国不过7天,回国一次,日程表的安排要精确到半小时以内,回国反而变成了出差……
下午,我们拜会了中国驻巴基斯坦大使馆经商参赞马长林。马参赞也是从政治经济关系入手谈了中巴之间的总体政经状况,他很希望我们能倡导国内的民营企业到巴基斯坦来投资、做生意,外界一提这里好象就是绑架、恐怖袭击等等,其实这里蕴藏着很多商业机会。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巴基斯坦特有的宗教信仰、社会文化习俗给外来商业留的空间毕竟是有限的,而且风险很大。马参赞对于一些中国企业只顾自己一亩三分地,不从国家利益着想的做法很有意见。
下午我们采访了中兴优秀员工代表和一位巴方负责人Javaid。巴基斯坦人很注重礼节,彼此见面时必须先说:“阿斯兰姆阿莱古姆(真主保佑)”。对巴基斯坦人要称呼姓,并加上对方的头衔。
之后,去了有名的大清真寺。我们每个人中午就换了长袖衣服,在清真寺女士是不能暴露身体的,甚至要拿披巾把头发包住。中兴的女同事给我们带了很多披巾,我选了一条绿色的,配红色T恤,大家说很像阿富汗少女。
大清真寺真的很壮观。整个寺院是白色的,四根白色尖顶的柱子,寺顶有一个月亮形状的雕塑。寺庙内部面积很大,里面装饰得简单而有味道,地面经过一天的暴晒已经很烫脚,但是所有来这里的人都要光脚进入。头顶有一个菱形球体,镶嵌在上面的灯使其成为内部最夺目的部分。庙的四周摆放着少部分的经书,西面的墙上挂有一幅壁毯,陪同的警察告诉我,这是一件很有名的艺术品,上面刺绣的伊斯兰字的意思是“所有穆斯林人都是兄弟”。
走出寺庙,最初是我们主动找当地人合影,后来发现当地的巴基斯坦人争先和我们合影,也许是他们喜欢中国人,也许是他们很少见到外国员工。
晚餐我们在一个山顶吃的,看到了白天很少能见到巴基斯坦女人,她们一个个都很漂亮,穿的巴袍很精致,布料是很轻的纱或者很考究的纯棉,上面刺有雅致小花。据说,能上山顶用餐的大多是当地富裕的人,因为要在这里用餐,必须要开车上来。伊斯兰堡确实是一个富人区,我们在F区里看见高档的小公寓,路上不乏宝马、奔驰……但在下山的路上,随处可见一家几口人睡在帐篷里,而帐篷就搭在土堆上。这些人大多是在1年多以前的大地震中失去了住所。
在这里呆得越久,越觉得在中国是一种幸福。
6月25日 巴式中餐
上午我们首先去了第一天到过的中兴工程部的办公楼。如果你事先不知道这是一家中国企业,仅仅从员工上看,这完全是一家巴基斯坦企业。巴籍员工占了绝大多数,而且几乎每个部门都有巴籍女员工在。
伊斯兰堡下起了瓢泼大雨,但热气并没有被雨水冲走,当我们从巴基斯坦投资委员会出来的时候,地面上已经湿迹全无。巴方投资委员会的局长对中国很熟悉,过去6个月来过中国3次。在他看来,中国企业对巴基斯坦最大的贡献是把当地很多产品的成本、价格降了下来,比如中国摩托车企业使当地的摩托车价格降了一半。
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在这里你感觉不到工业中民族情结的存在。这也许和巴基斯坦在外交上高度依赖国外援助有很大关系。
午饭在中兴员工餐厅吃的,几个大盘子里装着麻婆豆腐、清炒西葫芦、小白菜和酸菜炖牛肉,主食是面条。这些都是巴基斯坦员工做的,他们甚至学会了磨豆腐、蒸馒头、煮面条。
下午,在回酒店收拾行装之前,我们到当地的商业街看了一下,主要是为了满足一行中女士买巴袍的要求。
6月26日 非洲门户
和中兴员工告别的时候,很有点依依不舍。我们即将离去,而他们又要开始日复一日的海外生活。
这真是一次熬人的旅行。我们昨天晚上9点半左右降落到迪拜,在机场逗留了6个多小时,今天早晨5点钟从迪拜起飞,又飞了4个小时才到达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这里比北京慢5个小时,生物钟已经彻底打乱。
一下飞机寒气逼人。埃塞俄比亚是高原地带,海拔2000多米。埃是非洲惟一没有被殖民地化的两个国家之一(另一个是利比里亚),是进入非洲的重要门户,当地人对此都十分自豪。他们一直认为,世界上最发达的是美国,其次就是他们。他们曾问中兴的人,你们有我们这样的高速公路吗?你们有我们这样的大楼吗?当一些埃塞俄比亚人来过中国后,转变了观点,觉得最发达的是美国,其次是中国,然后就是他们。当地有一个说法:上帝造人时,白人是没有烧好就出炉了,黑人是烧过了头,只有他们恰到好处。
据介绍,这里的人60%信基督教。我们在大街上看到了不少女性。商业明显比巴基斯坦繁华,路边的店面很多,路牌广告也有穿着暴露的美女。但是市容还是比较乱。当地民风淳朴,在小店里借用打印机只需要单位开一个证明、盖有公章即可,入住酒店也可以凭盖有公章的介绍信先入住。这里也没有人想到会去制造假公章。但是据说中国人来了以后假公章出现了,打印机有时也不能轻易借到了。
下午我们采访了中国驻埃塞俄比亚大使林琳和经济参赞刘连表。中非合作论坛后,中兴在埃塞俄比亚拿下了一个上亿美元的大单(竞标的包括华为和另一家中国企业),震动很大。两位官员都提到,中国企业的普遍毛病是恶性竞争,善于走上层路线、关系路线,但在非洲这样的国家,民众的力量是很大的。大使馆强调中国企业在当地的形象问题,提出民心工程、形象工程、点子工程。西方企业在这里十分注重形象,和中国不同,他们不是援助建桥、修路,而是提供食品、帐篷、医疗等日常生活用品。
晚上,我们与中兴的员工在一家叫“中国城”的餐馆用餐。包间里满是中国元素,红色的灯笼、彩色的剪纸拉花,餐桌上不仅有豆腐干、熏鱼、羊肉丸子汤,还有当地极为珍贵的韭菜炒鸡蛋——这是饭馆老板在自己的菜园子种的,轻易不拿出来招待客人,韭菜在埃很难成活。男士们喝的酒是五粮液、茅台,这是和我们一起来的中兴员工从国内一路背过来的。
6月27日 中国人的勤奋
一大早,我们来到中兴驻埃办事处。不像中兴在巴基斯坦有独栋的小楼,而是租用了一个写字楼的两层。在这里,中兴不论办公地点、员工住宿条件都要逊色于巴基斯坦。这主要是因为巴是中兴较早开拓的市场,而在埃拿到项目只有四五年的时间。
中国人的勤奋在整个埃塞俄比亚都是十分出名的。埃修一条路要用一两年,我们三个月就能完成,埃建一个通信铁塔要几个月,中国人两天就能做好。中兴员工宿舍的门卫开玩笑说:“中国人做事,都是不要命的。”埃塞俄比亚人生活懒散,每天只工作7个小时,而且要有上、下午茶的时间。经常出现的情况是,中方员工正忙得焦头烂额,埃员工还在咖啡厅里悠闲地喝茶。中兴没有硬性规定,而是潜移默化地将其文化向外籍员工渗透。HR经理就是一个例子,他经常和中方人员一起加班到深夜,而且不要任何报酬,这种改变正在越来越多的埃员工身上得到体现。
下午我们拜访了埃塞俄比亚电信总裁。接着,我们又去了中兴位于亚的斯亚贝巴郊区的一个施工现场,四周是高矮不等的简易平房,没有柏油路,全部是黄红色的土地,很多埃塞俄比亚人都在路边站着,看上去无所事事。
6月29日 肯尼亚
我想起了何勇唱的《非洲梦》:
我想去那遥远的非洲 看一看那里的天和树
亲耳听一听非洲的鼓声 还有那歌声的真实倾诉
那里有一个聋哑的姑娘 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们就住在茅草房的里边 我要用鲜花给你做件衣裳
小鸟儿一叫我们就起床 树上的水果是最好的干粮
骑着那大象四处游荡 去寻找那故事中故事中的宝藏
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