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这20年来，上天太眷顾中国，我总担心这种眷顾不会长久。生于忧患，死与安乐，我写《大明王朝》，就是为了这个
文/本刊记者 谭相宜
明朝历史上著名的万历十五年，一个执拗的老人在南京任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前三天，兵部发给他的柴薪多给了七钱，虽然家徒四壁，他却和往常一样立即予以退回。这位叫海瑞的督察院右都御史不会想到，在此后的四百余年里，他的名字作为一个刚直清廉的道德符号，和中国历史如此诡谲纷繁地结合在一起。
易中天认为：“在腐败横行之时，人们就会想起海瑞，海瑞每隔几十年都会重新热一次。”而在黄仁宇心中，“他的一生体现了一个有教养的读书人服务于公众而牺牲自我的精神”，虽然如此，“个人道德之长，仍不能补救组织和技术之短。”
“爱搞自杀性袭击的官场恐怖分子，”刘和平调侃说，“这就是我给谁见都躲的海瑞定的性。”作为历史剧的金牌作者，刘和平编剧兼制片的连续剧《大明王朝1566·嘉靖与海瑞》今年1月在湖南卫视播出，这出规模宏大的“男人戏”又一次把海瑞连着嘉靖、严嵩、张居正一股脑儿推到了全国观众的面前。“海瑞，这个身带伊斯兰血统的回民，以一介瘦弱之躯对抗了一个王朝的背影，他是腐败官场的堂·吉诃德，他的敌人就是一架风车。”
花未全开月未圆
在写《大明王朝》的时候，刘和平写作之前总是要先洗手，再燃蜡烛，三叩九拜，恭敬地对着嘉靖和海瑞的画像上三炷香，“我对历史总是仰望的，这样跪着写出的历史和坐着写的是不一样的。”他曾编写《甲申祭》、《雍正王朝》、《沧海百年》等剧。
说是写，其实是口述。刘和平的写作方式也非常特别：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由助手打字整理，“用这种方法，我就知道了这句话嘉庆会不会这样说，他说不说得出口。假如用笔写，笔是有笔障的，只要你利用工具就有障碍。”因为反复在多个人物的争辩中转换，剧本进展缓慢，“我一般说个半个小时，就要到床上躺个十分钟，然后再说，特别累。”刘和平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历史的传达者，在那个瞬间，他是被海瑞附体了的代言人。
连续剧拍摄得异常精致，花费了将近4000万元的投资。导演张黎是摄影出身，对用光特别讲究，把电影镜头都嫁接到了电视剧的拍摄上。为了讲究味道纯正，搭一个明代宫殿的景，就花了几百万元，戏服全部在镇江古装厂精工缝制。
出于迅速收回投资的考虑，加上湖南台台长欧阳常林的热情，《大明王朝》出炉后迅速被湖南卫视买断5年放映权。虽然从刘和平内心深处看来，这本是部更适合央视一套的大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湖南卫视的观众看惯了娱乐风格的《还珠格格》和《大长今》，在央视索福瑞公布的收视率里，《大明王朝》只得0.3-0.4。
事虽如此，一直在考虑“观众的审美趣味到底在哪里？”的刘和平并不感到遗憾，“花未全开月未圆”，是他希望一生追求的境界。这句曾国藩家书里反复书写的名言让刘和平觉得：“凡事应当不求圆满，才能长久。”对于质疑，他引用嘉庆说的第一句台词：“云在青天水在瓶”。
企业家的精神家园
《大明王朝》火了以后，不同的解读者从中看出了迥异的侧面。有白领觉得剧本里虚构的“改稻为桑”是对某些房地产商征地占地中的猫腻儿的影射；而连续剧放映的时间，又被人和中纪委公布查处大贪案联系了起来；还有一茬一茬的商人爱找刘和平谈心，觉得嘉靖和严嵩蛮可以代表董事长和职业经理人之间的制衡。
刘和平在见了不少企业家后，觉得其实这些人前显贵的人物，“背后有不尽的烦恼，天天在重复昨天的故事，所不同的只是数字的增减而已，毫无意思。企业家都在寻找精神家园，想干点有意思的事情。”有不少企业家抱着这样的想法，来找刘和平合作影视作品。汪潮涌就带着《医圣李时珍》的题目来了，除了受到《大明王朝》里李时珍的启发，也表达了汪潮涌本人作为李时珍的湖北蕲春老乡，回报桑梓的愿望。刘和平对这个人物也很有兴趣。
刘和平建议企业家们都建立下大历史观，多读读哲学。如同李叔同的理论，绝大部分人生活在生活的第一层境界，就是穿衣吃饭、娶妻生子；有些想得明白些的企业家就上了第二层楼了，开始追求精神世界，“据我所知，潘石屹就在读道德经。”
一部《大明王朝》和商人的命运异常相关。中国社会历史研究中心主任刘泽华在给剧本结集的序言里写道：在王权支配经济的大前提下，决定了商人的命运，商场依附于官场。刘和平对中国历史上那些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商人充满了同情，剧里的巨商沈一石就有被朱元璋杀了的沈万山的影子，“历史上的中国商人有这个规律，生意一旦做大了，就不是自己的了，而是朝廷的了。”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候
刘和平的烟瘾很大，每逢开会，总是要不时出来抽上两口。他的内心似乎总被某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压抑着。有读者这样对他说：“你写的东西就两个字：绝望。”刘和平认为，自己选择了“立言”这条道路，就选择了不快乐。“文章憎命达，很多作家都这样。王朔精神上也很痛苦。我一直看好王朔，他很有才华，但在这时候，他承载不住自己了。”
同时也因为他这种太沉重的使命感，刘和平对家国天下、世道经济也有忧虑：“我认为今天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候，农民不要交一分钱的税。但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这20年来，上天太眷顾中国，我总担心这种眷顾不会长久。生于忧患，死与安乐，我写大明王朝，就是为了这个。”
刘和平一点都不觉得谈海瑞过时，“现在谈海瑞，对和谐社会的建立，起到根本作用。这么大一个国家，必须继承优秀的传统文化来治理。”如果说中国的文化是种“和光同尘”的月光文化，不能暴露所有问题，那就真需要海瑞这样的一个“太阳”来做标杆。“一旦潜规则泛滥到明规则都不存在的时候，就需要这样一个矫枉过正的、只讲明规则的人。”
刘和平还尤其不赞成“纯实用主义人生观”，“别说海瑞匹夫之勇，对历史没有多大推动作用。当年抗日，呼喊着‘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慷慨赴死的战士，又何尝想到过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最后，作为《大明王朝》未完的结局，刘和平打算这么写海瑞临终的情形：他会对王用汲说：“我死的时候给我换上丝绸衣服吧”，这就是海瑞的遗愿。海瑞在生的时候作为榜样，不能穿奢侈的丝绸，“他不为自己而活，但总算可以为自己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