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临近,温州的马路变窄了,路上缓慢爬行的铁皮壳子个个血统高贵,如同一场流动的名车秀。温州的餐馆变小了,大排档都需要预订座位。温州的宾馆变挤了,要想在黄昏以后预订到房间需要凭借好运气。今天游子归乡,而数日之后,这些让温州变窄、变小、变挤的人又将散如柳絮飞花,年复一年,他们留给这座城市的除了财富还有什么?
初二的清晨,顾瓯文就会出现在新西兰一座破旧写字楼里,他在那里有半间办公室,另外半间属于一个姓李的福建人,两人相处得并不愉快,他怀疑对方经常偷拿厕纸。当然,这些事他不会告诉自己的母亲,头发依然乌黑的老太太正兴致勃勃地和儿媳妇谈论基金。6岁的胖儿子在专心致志地对付餐桌上的螃蟹,春节后他将和父母分离,呆在温州直到小学毕业。小家伙会说英语和简单的普通话,与只说温州话的奶奶交流起来有些困难。
顾和妻子每年大概回国一次,住上一周。他无所谓地说,“来就来,走就走,我爸爸当年就是这样,周围的朋友也是这样,家人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据顾说,温州有很多专门的学校接收父母在海外、与祖辈共同生活的孩子,“走进去如同进了联合国。”
在海外想不遇到温州老乡才难,但从未有“两眼泪汪汪”的相逢场面,而告别时也没有伤感。并不是因为如今通讯发达、交通快捷,解放之前温州人就将漂洋过海谋生视为寻常事。顾瓯文讲了一个他祖父的段子,祖父二十出头时,有一天清晨出门,和正在补渔网的老婆打了招呼,“去南洋了。”半年后回来,一进门问老婆“网好了”?就如同去了趟邻居家。
没有乡愁的温州人却最重乡情,只是不会用忧郁的感觉承载。温州作家白晖华曾著书《其实你不懂温州人》,他说“温州的男人不浪漫”,男人不浪漫,女人也就刚柔并济,总之,“温州人做事不会‘温吞汤里煨牛肉’(温州话),而是一上锅就爆炒。”
温州人并非不重视形式感。尤其是从海外归来,通常会衣着鲜亮,精神抖擞。
“温州人特别重面子,衣锦还乡的观念很重。”但其实“大多数人在海外生存状况可能很艰难”,温州中小企业促进会会长周德文感叹。在芬兰,他见到了几位刚因俄罗斯零售法案影响而转移过去的温州侨商,他们感觉在俄罗斯待了几年,大钱还没赚到,如果回温州就颜面扫地,一定要重新找一个生存的地方。有人说,“熬也要熬上10年再回去。”
“温州商人”的概念实际上正在分层,白手起家的创业者也出现了两种类型,他们的成功靠的都是温州人著名的“四千精神”:跨过千山万水、道尽千言万语、历尽千辛万苦把温州的产品千方百计销售出去。但老一代温商精明、坚韧、勤奋,却是“装在圈子里的人”。在海外,温州话是识别他们的标志,他们很难融入当地主流社会,大多数人本身也不愿意做这样的尝试。
然而,那些年龄在40岁上下的温商,读书未必很多,观念却更开放、灵活。眼镜商人杜寅勇去巴黎之前,先了解巴黎有几个区,每个区的商业特点是什么。法国地铁系统非常复杂,他在车上看见中国人就打招呼,询问如何换乘方便,如何买票便宜,一句法语不会,居然在巴黎从未迷路。他在法国和西班牙开店雇佣的也都是当地人,“因为他们更了解当地的流行趋势和市场状况。”
还有一种类型的温商正在崛起,他们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第二代,父辈曾不惜代价送他们在海外留学,现在他们彼此间的观念冲突也日渐凸现。“一方是‘泥腿子上田’,靠经验决策,一方受过正规的MBA教育,满脑子国际市场规律,信赖成本更低廉的电子商务,不用辛辛苦苦地漂洋过海。他们之间怎么能不发生冲突呢?”周德文说。
冲突的结局往往是父辈淡出。近来温州有一家著名家族企业完成了交接班,父亲狠下心把企业交给从悉尼大学毕业的儿子,自己跑到澳大利亚开矿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更显著的区别在生活方式上,父亲们依旧勤俭节约,儿子则钟爱奢侈品,可能一条皮带的花销差不多相当于老爸一生在衣服上的全部投资。
“等到第二代开始真正接班,‘温州商人’的概念也就将消失了。”白晖华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