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和慈善,究竟是获得商业机会的筹码,还是一个企业家精神升华的必须?周星增的慈善之路,在这二者之间曲折上升
文/本刊记者 刘建强
前不久,建桥集团董事长周星增的名字出现在胡润2006年中国慈善家榜上。这是周第一次上类似榜单。“这回倒大霉了,”周星增说,“马上就要得罪人了。找你捐钱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不可能天天都去捐钱嘛。口气差一点,不耐烦一点,不一定哪天就在什么地方捅你一下。”
一个温州人,建了上海最大的民营大学,又在建上海最大的养老院,为自己设立捐赠100所希望小学、领养1000名贫困儿童的目标,面对媒体,他应该说什么?
“你们记者多敏锐啊,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反过来会说我虚。”但是在中国,说与不说,区别巨大。
尽管周星增主张不要去追究富人做慈善的动机,“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但他剖析自己毫不避讳。公益和慈善,究竟是获得商业机会的筹码,还是一个企业家精神升华的必须?周星增的慈善之路,在这二者之间曲折上升。
一个大学和一座养老院
2006年4月19日,周星增筹划了5年的养老院在上海浦东奠基。“我妈妈说,你建好了我第一个来住,我爸爸说你让我住我就上吊。”
“你等建好了再说住不住。”周星增对父亲说。周星增的养老院与父亲印象中五保户住的养老院不同,它不但有各种老年活动娱乐设施,还有自己的医院,同时还兼具老年大学的功能。在周的设想中,这个名叫“亲和源”的养老院将在大连、黄山、海南等地建立连锁,以方便老人旅游。“跟旅游团太累,价钱又贵,如果我们的连锁经营成功,那就方便多了。”周和他的经理们去日本、新加坡等地考察,发现那里的老人都想到中国来旅游,但是没有好的途径。“住在我们这里,时间上宽松,也不累。”
5年来,周星增对养老院的经营模式考虑得很细致,但“前期肯定是亏的”,周星增说,这样的养老院只有在入院人数达到4000以上时才可能有利润,目前一期900多个房间,最多容纳2000人。“没有利润,养老院就做不大,也做不长,有了利润主要也是用在老人身上。我们不会赚很多钱,老人的钱,赚多了折寿。”周对养老院的期望是:能做出一个品牌,有一定规模,略有盈余。
做养老院是周星增7年前在上海建桥学院奠基时提出来的。1999年,身在浙江天正集团的周(周在其中有一个独资公司)提出应该到上海发展,天正集团董事长高天乐是周的高中同学,对这个想法很支持。在筹备上海公司的过程中,周星增认为要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里产生影响,常规的投资不行。周曾在贵州工学院和温州大学任教10年,对办教育很有兴趣。“我们要融入当地,就要得到人家的承认,你怎么才能吸引别人的眼球?”当时上海的民办大学规模都很小,办一所上海最大的民办大学将会是一件具有轰动效应的事。“这是出于我的商人的眼光。”周星增说。
周的建议没有被采纳。高天乐认为,集团初到上海,马上进入一个新的领域,可能对集团的发展不利。周星增决定自己干,他开始鼓动自己的朋友们(多为同学)跟他一起办大学。周在朋友圈中有个绰号叫“蜂王”,意思是很有号召力,因为他为人大方,对钱看得淡,而且他曾是所在班级里惟一考上本科的人,“大家都认为我很聪明。”周对他的朋友说,做好教育,知名度就会很高,一个公司拿几个亿出来做广告也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效果,之后,再做什么事都容易了。跟周一样,朋友们也卖掉了自己的企业。
周星增在上海得到名声的速度可能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想。按他的说法,当时的上海市领导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在上海办大学。一年后,建桥学院一期工程竣工,举行首届开学典礼。随着学生的进入,周在上海的房地产生意也顺利展开。
前不久,周的一个朋友来累计投资5亿元、已有8000多名在校生的建桥学院转了一圈,说:“我刚办了一个五星级酒店,真愿意用两个酒店换你的一个大学,换不换?”周说就是二十个也不换。办大学使周星增从一个外地人迅速进入了上海的主流社会,拥有了上海市人大代表、南汇区政协常委、民盟上海市委常委等诸多身份。“企业家做大做强说穿了就是要得到别人的承认,你说做一个酒店和做一所大学哪个更能体现价值?每年看报表,学院的利润跟地产公司没法比,但是看到那些毕业的学生,你得到的精神回报要比地产公司大得多。”周在上海盖的房子很好卖,因为“买房子的人觉得一个办大学的人不会骗人”。
尽管房地产是与办大学紧密相连的一扣,而且它也让周星增赚到了钱,但他表示自己无意在这个行业做大。“我缺乏在这个行业成功的必要的东西。”周指的是兴趣,还有这个行业所需要的官方资源。“搞房地产就像是养女儿,养大了嫁出去就不管了;办大学和养老院就像养儿子,老了是个依靠。即使建桥公司不存在了,学校和养老院也能存在下去。”“儿子”创造的经济回报少,但是周感觉平稳、踏实,而地产行业的价格波动则经常让他“心惊肉跳”。
同时,“在商界时间久了,各方面没有提高,反而是退步的,包括道德意识。现在办了大学,对自己要求显然就高了。我对员工讲,对你们要求就是要高,否则人们怎么能够把子女送到我们这里读书?”周说,自己的身份逼着他要努力、不断学习,“现在我要去卡拉OK厅,自己肯定要考虑考虑了:是不是符合我的身份和形象。”
建桥学院奠基时,周说他还要办一个养老院。现在,它正在接近实现。
“蜂王”
周星增说母亲对他影响很大。在周的描述中,这位农村妇女乐观、大方,愿意帮助别人,在当地人中是“民间领袖”。她甚至曾经请一个乞丐到家里住过几个月。当她生病的时候,“方圆几里的人都会跑来看望她”。
周星增生于1963年,在四个孩子中排行第三。与母亲相似,他从小在伙伴中就有很高的威信。小时候,周经常组织孩子们一起去河里捉黄鳝,由于分工适当,个人技能高超,总有可观的收获,这对于当时普遍处于饥饿状态的农村家庭是一大贡献。周对贫穷的记忆深刻。1979年,他拿到了江西财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在当地还无前例。“村里的会计肯定是我当了。”周对母亲坚定地说,因为村里的会计掌握着记录工分的重大职权。
周的学习成绩和为人使他赢得了朋友的尊重和信任。从大学辞职下海后,周在生意上不与合作伙伴计较,“挣了钱愿意多分给他们”,于是当他决定在上海办大学时,受到他鼓动的人义无反顾。“他们看得出来,我这个人只要自己有吃的,就绝不会把他们饿死。”
周星增认为上海有机会,就劝说他的朋友们都到上海发展,包括均瑶集团前董事长王均瑶。周很佩服王的为人,大胆,豪爽,孝顺。“他当初‘胆大包天’(指王包租飞机),影响了我们一代人。”另一位对周星增影响较大的是林圣雄——浙江圣雄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林已经在各地捐建了100所希望小学。有一天,两个人聚在一起,周问林为什么会捐这么多。林说,自己读书很少,心中总有遗憾,而且每办一个学校,在当地都很受人尊重,很有成就感,同时企业的形象也得到宣传。“我决定也要捐建100所希望小学的念头就是从他而来,”周说,“一个没有怎么受过教育的人都能这么做,我们为什么不能?”周的提议得到董事会的支持,每年300万元以内的捐赠不需要再通过董事会。
周希望养老院能像建桥学院一样自己运转起来。“有了规模,做出来品牌,就会吸引更多的企业家参与进来。”
慈善艰难
去年,周星增差点儿放弃建养老院的打算,尽管他已经为此筹备了5年。“很麻烦。”周说。按照规定,公用事业用地不能够批租,只能是政府出土地,企业出资,两家合办。周说,既然是合办,政府就会派人过来。他们没有企业管理经验,但又要事事过问,而且过问后也没有权力决定,还要向上级汇报。周星增希望自己能够独立建设,为此不断奔跑。“去年真的是不想办了。我高尔夫不会打,欧洲也没去过,这么累,生活质量又差,干嘛这么傻呢?”
但是周又不愿意食言:“叫出来又不去做,也挺丢脸的,人家会说你欺骗舆论。”斟酌再三,他认为这件事是值得去做的,“为了一个好的结果,就要忍耐。”现在,政府以土地占有养老院40%的股份。
建桥集团目前已经捐建了12所希望小学,而本来应该是14所——捐往其中两个地方的款项被当地政府挪为它用。这让周星增很恼火。后来,周星增把建希望小学的事交给了民盟。“他们特别认真。”
建桥集团在捐建的希望小学所在地大多有地产公司。“不在当地做点事,刁难你的人太多。如果大量行贿,受贿者抓进去,我们也完蛋了。所以我要求各地的分公司,要送大礼就送给当地的人民,不送给个人。”这一策略起到很大作用,“虽然没怎么送礼,但是你做了这个事,他们也就不好意思再刁难你。”建桥各地分公司的经理也因此都成为当地的政协委员。周星增把这样的慈善称作是“规避风险”。“但是它也确实有意义,”周说,“每年过年我们都会收到来自这些学校学生的雪片一样的贺年卡。”
对于媒体总愿意用国外企业家的慈善标准来衡量中国老板,周星增认为是不恰当的。他说,中国的老板都很年轻,大多40岁左右,他们是目前中国最有钱的人,同时也是欠钱最多的人。“他们还要继续发展,现在正是证明他自己的时候。”同时,与国外企业家相比,中国老板大多白手起家,对贫穷的记忆刻骨铭心,他们害怕子女再受自己小时候的苦。再有,中国的捐赠渠道也不畅通,现有的相关机构中很多退休下来的官员,他们的责任心“并不是很强”。政府对慈善行为也很少宣传和鼓励,“我有很多温州朋友每年都捐很多钱,但是他得到了什么?总要讲一点嘛。当然,你可以对他们有更高的要求。”而事实上,当宣传来临时,周往往回避。建桥学院所在的康桥镇政府曾打算把一条道路更名为“建桥路”,被周谢绝。
周星增认为胡润慈善榜的积极作用很大,虽然它可能给上榜的企业家个人带来不少麻烦。“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变成被别人恨的人。大多数企业家都是想通过慈善改变自己的形象,得到别人的认同。”
谈到自己喜欢的围棋(采访时,第三届“建桥杯”女子围棋赛正在进行),周星增的兴趣明显提高。
“不要做政客,不要做企业家。”周星增曾这样教育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