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有五六个足球场大的空地上举目四望,一派黄沙风光;空地边缘,孤零零地竖立着两块项目指示牌,显示着这里曾经喧闹过。这是位于陕西省榆林市芹河乡西红墩的山东兖矿集团煤间接液化工业示范项目基地。一个多月前,这里刚刚举行过盛大的奠基活动。时任陕西省省长的陈德铭参加了该仪式。
就在这片空场地上,未来10年将砸下1000亿元人民币,生产1000万吨煤制油。
从榆林一路向北,到神木、到店塔、到大柳塔、再跨过乌兰木伦河到内蒙古上湾、到鄂尔多斯市,在这条200多公里长的公路沿线上,类似山东兖矿这样的能源重化工项目星罗棋布:神华集团在榆林大保当的煤制油基地、鄂尔多斯准格尔旗的大路化工工业园、达拉特旗的能源重化工循环经济产业基地……每一块空地,都可能意味着几百亿甚至上千亿的投资,如果加上那些已经隆隆作响、开始施工的项目,作一个粗略的估算:未来数年内,正在或将要投到这个地带的资金是5000亿元人民币。这相当于2005年陕西全省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的2.5倍。
20年前还在大漠黄风里苦苦挣扎的中国贫困地区,如今忽然变成了资本的天堂:政府官员张开双臂热情拥抱来考察投资的人们,各路投资者结队前来掘金,以至于沿路市县旗镇的酒店业空前繁荣。
这条隐然浮现的“中国能源走廊”能真正成形吗?5月31日,《中国企业家》记者从榆林出发,踏上了为期10天的采访旅途。
能源走廊开发“第二波”
“这是中国最贵的一条航线。”在榆林,当地人士不止一次向我们强调。从西安到榆林,航程不过470公里,票价却高达770元,而且从不打折。这条把自古偏僻的陕北黄土高原与自古繁华的关中腹地联接起来的空中走廊,如今是各色商务、公务人员以及旅行者进出榆林的主要通道。时光倒流到20多年前,这种景况根本不可想像。
1982年12月,陕西185煤田地质勘探队经过近一年的勘查,在陕西神木、府谷、榆林7894平方公里的含煤面积内,提交了877亿吨的找煤报告,惊动了中央;1984年,新华社发出的一条电波传遍了全世界:“陕北有煤海,质优易开采”。从此,沉睡了上亿年的鄂尔多斯煤海(包含内蒙古鄂尔多斯、陕西北部、宁夏、山西和甘肃的一部分)开始苏醒。按照当时探明的储量,这片煤海相当于50个大同煤矿,165个抚顺煤矿。目前这里探明的煤炭储量是3667亿吨,占中国的三分之一。而20世纪,世界煤炭产量最多的地区是美国的阿巴拉契亚煤田,该煤田探明储量也仅有1013亿吨。
1984年11月6日,为了开发鄂尔多斯煤海,国家成立了中国精煤公司;1985年5月15日,中国精煤公司更名为华能精煤公司,正式拉开开发神府东胜煤田(鄂尔多斯煤海核心区域)的大幕。十年后,以华能精煤公司为基础的神华集团成立。
“你脚踩的土地下面就是一个超级大煤矿。”张宏杰说。“大柳塔的地盘上,每平方米下面大约有20吨煤,它是整个鄂尔多斯盆地(煤海)的白菜心。”张是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县大柳塔镇某煤矿矿长。因为从小在大柳塔长大,他见证了该镇因煤炭、因神华而神奇崛起的全过程。
这个地处陕蒙交界的小镇,当年只有一条小街,三十多户人家。在张宏杰的记忆中,20多年前,随便在岩石上掏个洞,就能挖到煤炭。由于穷困,买不起建材,大柳塔当地的老百姓甚至用煤炭盖房子、砌羊圈。
以大柳塔为起点,当年神华集团南下北上,把这块“白菜心”建成了举世瞩目的神府—东胜煤田,奠定了今天横跨陕蒙的煤炭核心版图。凭借这块“白菜心”,神华的煤炭产量从最初的几百万吨迅速盘升至2003年的1亿吨,成为国内首家产量过亿吨的煤炭集团,把第二名兖矿集团远远抛在身后——兖矿2005年的煤产量才不过3470万吨。
神华成立至今,已经有十多亿吨煤炭输送到中国和世界各地。不过,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神华一直是在默默耕耘。以至业内流传的“南有三峡,北有神华”的说法并不广为人知。
在神府经济开发区党委书记李志卿的印象中,“2003年以前,除了神华之外,没有什么大企业在这里投资。”2002年以来,随着中国新一轮经济增长周期的启动,这块资源富集之地才真正成为各路淘金者的乐园。神木煤老板一夜暴富、炒高西安房价、在北京整栋买楼的故事,让这个曾经落后的西部地区名声大噪。煤老板们虽然惹人瞩目,但他们不过是这个新兴商业乐园中很少、甚至在逐渐被边缘化的一分子。更具意义的是这块面积达12万多平方公里(榆林和鄂尔多斯总面积)的土地正在成为“成分”不同的能源化工巨头扎堆之地。
2003年,神华在神木锦界投资上马国华6×60万千瓦大电厂,拉开了能源走廊第二波开发的序幕。之后,兖矿、鲁能等地方能源公司相继在这里布局煤电和煤化工项目。它们里面既有神华这样的“中央军”,也有兖矿这样的“地方军”,既有陕投、伊泰等陕西、内蒙古的本地企业,也有外来户;既有国有企业,也有民营企业;既有中资公司,也有美国陶氏化学、印尼三林集团等跨国公司。近几年,这些企业踏着神华的脚步而来,把鄂尔多斯煤田推向了新的开发高潮——其重心已不是单纯挖煤,而是搞煤转化(煤转化为电、煤转化为能源化工、煤气油转化为精细化工)项目。
目前,在榆林和鄂尔多斯,十几家以“煤转化”为特色的工业园区已经浮出水面。
事实上,鄂尔多斯煤海发现之初,就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投资者。1983年,美国宇宙油轮公司得悉185大队的地质勘查报告后,派出了寇顿等三位副总裁为首的代表团,造访神府煤田,并提出了与中方合作开发的意愿。仅仅用于考察和初期勘探的费用,宇宙公司就花了200多万美元。在此前后,有英、美、法、日、德等国的数十家财团盯上了神府。不过,最终这些外国投资者都和宇宙油轮公司一样失望而归。据一位当年参加过煤炭基地规划的老同志回忆,当时在是否引进外资的问题上,国家计委和煤炭部意见相左:前者主张自主开发,后者倾向合作开发。最后,国家计委的意见占了上风。于是,形成了后来神华集团一枝独秀的局面。
上个世纪80年代末,一本名为《黑色浮沉》的书中写道:“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与宇宙油轮公司和其它国外财团的合作没有成功,……但是也许有一天,‘×国联军’会卷土重来,再度摇动橄榄枝,觊觎这块煤田。”
这一天终于来了。
“中国科威特”的关键:煤制油
“人们都把这里称为‘中国科威特’,但榆林、鄂尔多斯要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科威特’,关键在于煤制油的成败。”李志卿说。
煤制油正是能源走廊上兴起的众多煤转化项目中的明珠。
6月6日,位于毛乌素沙漠边缘的伊金霍洛旗上湾镇,彩旗飘扬。这是由神华集团投资建设的中国第一家煤液化试验工厂。在这片繁忙的工地上,自备电厂、储油区和煤液化车间等主体工程基本完工,正等待最后核心液化部件的安装。
该煤液化项目规划于2002年。事实上,早在1998年的时候,时任神华集团董事长的叶青就给当时的国务院高层汇报过煤制油的想法。几经波折之后,2004年11月,这个规划总投资600亿元煤制油项目正式施工:一期工程建成后,产量为500万吨;二期工程建成后总产量为1000万吨。据神华集团煤液化研究中心主任任相坤介绍,目前神华在内蒙古上湾建设的仅仅是一个100万吨级的商用试验项目。到2008年,这个全球首家煤炭直接液化工厂将流出第一桶成品油。“这将是中国历史上真正的煤化工。”李志卿说。
过去数年,居高不下的油价一次次触动了中国经济敏感的神经。自1993年中国成为石油净进口国以来,每年进口量都在急剧增长。据估计,今年中国的石油需求在2.7亿吨左右,但国内产能只有1.7亿吨。特别是今年,在国际原油大幅涨价的情况下,进口仍将超过1亿吨。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石油短缺严重制约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国煤炭保有储量高达1万亿多吨,出口量居世界前列。针对中国缺油的自然条件,早在80年代初,国家就成立了煤代油办公室。当时的设想是,可以用煤来代替石油的项目都用煤,用节省下来的石油出口创汇建立煤代油专项基金。这个基金后来成为神华煤制油项目的起点。
“煤炭可以发电、炼钢、转化为化工产品,但是中国能源战略要取得突破,大的方向就是煤制油。” 曾在榆林进行过多次调研的学者钟朋荣在接受《中国企业家》采访时直言不讳地指出。
除了上湾这一煤直接液化试点项目之外,神华集团“煤制油”的“帝国轮廓”正在迅速放大。2006年以来,神华已分别在宁夏宁东、陕西榆林以及新疆黑山筹建新的项目。在距离上湾煤制油项目130公里的神木县大保当镇,神华集团拟投资1000亿的间接煤制油项目在一个多月前开工奠基。南非沙索尔集团中国公司总裁安瑞德透露,目前,沙索尔和中国政府的首轮谈判已经结束,双方就合资和引进技术初步达成了谈判意向。这里将建成南非本土以外的世界第一套1000万吨级大型煤间接液化工厂。项目投资方包括神华集团、南非沙索尔公司、陕西省投资集团及中国石化集团四家企业。
在煤制油领域,国内第二大煤矿企业——兖矿也蓄势待发,期望与神华形成双寡头争锋的格局。本文开头提到的兖矿煤制油项目与神华大保当项目在同一天奠基。虽然起步比神华晚,但兖矿很懂得造势。据兖矿负责人介绍,兖矿煤制油项目技术与神华集团上湾项目的技术路径不同,采用的是“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低温费托工艺为主的间接液化方法。
外资和民企也不甘落后。在鄂尔多斯准格尔旗,由印尼三林集团投资的大路煤化工产业园最近也举行了奠基仪式。三林集团是印尼最大的财团,此次与鄂尔多斯市的合作分两期进行:一期以煤制烯烃项目为核心;二期以煤制油为核心,总投资800亿元人民币,占地面积30平方公里。此外,鄂尔多斯最大的民营企业——伊泰集团也加入了煤制油的行列。
不过,煤制油项目风险巨大,技术门槛很高。即便在技术最先进的南非,先后投入了50亿美元的巨额研发费用、用了三十年时间,还未摆脱外界对其盈利能力的质疑。正因为此,神华和兖矿的煤制油项目都是由集团投资,而没有装入上市公司。
当然,这些大手笔的投资者并非“赌徒”。无论是上煤化工还是煤制油项目,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得到了政府配置资源的承诺。在煤炭价格高位运行的背景下,占有资源就意味着占有财富。
拥有超级大煤田和天然气田的“中国科威特”——鄂尔多斯盆地,因为煤制油,正历史性地站到世界能源舞台的前沿。它能在多大程度上缓解中国的石油资源短缺问题,仍有待于观察。
暧昧的开发模式:“能源省”悬念
20年前,面对鄂尔多斯大煤海的诱惑,外资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如今,国外财团的进入已经没有什么政策屏障了。不过,在第二波开发高潮来临之时,潜伏已久的关于引进外资还是自主开发的争论又起。只是现在形势更为复杂,这里面不光有中资和外资的博弈,也有地方企业和中央企业的博弈,还有地方政府之间的博弈。
除了流过的一条小河,榆林和鄂尔多斯的分界线上,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历史上一轮又一轮的人口迁徙,使得两市居民基本上以汉族为主,民风民俗也相当接近,融合了蒙汉两族的特征:热情好客、喜欢大块吃肉、大杯喝酒。
由于行政区划的原因,两市对能源走廊的开发基本上是各行其是,在引进项目时往往存在竞争,在产业规划上也基本雷同,都走过了从单纯开采销售煤炭到煤电联产到煤化工、煤制油的路子。现在看两市投入的项目,PVC、甲醇占了相当大的比例,有时一个开发区里就有几个甲醇项目。“现在全国的甲醇产量早已过剩,上那么多新项目,会有市场么?”一位曾在榆林任职的官员指出。统一开发,还是各自为政,是鄂尔多斯煤海开发模式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
神府煤田发现早期,中央领导鉴于当时的财力和榆林作为革命老区的实际情况,曾经提出过“国家修路、群众办矿”的指导思想——这也是现在当地形成众多个体小煤窑的政策基础。不过,势力强大的国务院相关部委更希望自上而下、统一开发。提出开发神府煤田的“第一人”、原国务院能源基地规划办公室副主任李智盛称,当年成立精煤公司,就是希望打破行政区划的界限,集中力量使这块宝藏能够尽快发挥作用。开发神府煤田最初的10多年,由于煤炭价格低迷,神华承受了相当大的资金压力。1997年的时候,负债率一度高达87%。后来依靠国家划拨的200多亿元煤代油专项基金,才渡过难关。
世易时宜。近年来,随着能源价格的暴涨,神华已经赚得盆满钵溢,但不再一枝独秀。在利益驱使之下,各种成分的企业涌入这条能源走廊,形成了群雄并起的局面。由一家企业统一开发神府东胜煤田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不过,神华跨省区开发的试验还是具有一定的借鉴价值。1998年以前,神府煤田和东胜煤田是神华集团下属的两个独立企业,重复建设,相互扯皮带来许多内耗。在1998年神华集团将神府东胜合并为神东煤炭公司以后,神府东胜煤田的生产经营随之焕然一新。
几年前,在榆林和鄂尔多斯两市,忽然流传起一个说法:把延安、榆林、鄂尔多斯以及山西保德县合并,组建一个“能源省”或者“能源特区”,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过没过多久,传言就销声匿迹。著名经济学家钟朋荣就坚决主张设立“能源省”甚至“能源直辖市”,“统一规划,统一开发这一资源富集区。”他认为,这是避免重复建设和恶性竞争的最好方式。按照他的设想,用20左右的时间,一座有着100万人口的新兴能源城将在这块土地上崛起。
“其实,能源省和能源特区的说法,在能源基地开发早期就提出过,并不是一个新的概念。”81岁高龄的李智盛纠正道。“现在看来,神华所代表的开发模式实际上就是一个能源省的概念。”
不过,现在地方政府并不愿意看到由神华这样的中央企业统一开发的模式。在煤炭走俏的背景下,神华受到的指责也越来越多。榆林一位政府官员告诉记者,地方煤矿每采1吨煤补偿给当地农民两块钱,而神华的补偿标准是2毛钱/吨。“你说谁对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的贡献大?”据传,神华早已规划的三期工程至今没有落实相关手续,就和地方政府的不愿意支持神华有关。
由一家企业垄断一个区域的资源开发显然行不通。那么,按照地下资源的完整分布设立能源省或能源特区,打破现有行政区划的分割,可能性又有多大呢?“陕西、内蒙古两省区的政府肯定坚决反对,因为这等于切掉了它们身上最肥的一块肥肉。”很多接受采访的人对于这个方案更是不抱期望。
中国能源走廊,在各种利益搏弈、协调中形成了现在的说不清是什么模式的模式——用李智盛的话说,就是特殊时期形成的特殊开发模式。
环境承载力,
能给能源走廊一个未来么?
“山岗遮盖了远处的矿井,却遮盖不住直冲天空的黑烟。”这是英国作家劳伦斯笔下描述的19世纪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煤矿区的情景。鄂尔多斯一位正在从事能源重化工投资的企业家说,“再环保的项目也会有污染,这是重化工项目的特点所决定的。”不过,在地广人稀的榆林和鄂尔多斯,因处在开发早期,劳伦斯笔下的这种景象尚不多见。
但随着5000亿投资的能源重化工项目未来数年内的落地,环境承载力的问题无法不被正视。在地方政府大气魄引资和各路企业家大气魄投资的背后,排污和用水两大问题成为决定项目成败的真正瓶颈。
6月7日上午,《中国企业家》一行参观亿利集团的工业园区。工作人员在向我们介绍了项目的种种优势后,也担心地提到,目前鄂尔多斯许多大项目都面临一个困境:污水排放。眼前的这个项目,每年的污水排放就能注满面积2万平方米、深1米的水池。如果地方政府不能解决污水的出路,将来在环保部门的检查下,许多项目都将面临不能开工的困境。而如果企业自己解决污水排放问题,成本就会直线上升,产品失去竞争力。
近几年纷纷上马的煤转化项目——无论是煤化工还是煤电项目,都要消耗大量的水。而榆林和鄂尔多斯地处毛乌素沙漠边缘地带,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划定的重度缺水地区。
一直以来,榆林和鄂尔多斯实行以低水价引进大项目的政策。但是,项目引进之后,争取用水指标成了各个企业面临的共同课题。鄂尔多斯市经济社会发展主要依靠黄河水。1987年国务院下发了61号文《关于黄河可供水量分配方案报告的通知》,明确沿岸各省区黄河水的分配指标。国家分配给鄂尔多斯黄河水的初始水权,仅仅为7亿立方米。2005年,由于黄河水已被各大煤电项目分完,鄂尔多斯新兴的煤化工项目皆无黄河水可调。目前,鄂尔多斯规划中的重化工产业园全部占用的是生态与农业灌溉用水。鄂尔多斯市发改委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表示,该市南岸灌区近期可供转换水量为1.3亿立方米,全市列入“水权转换”的重化工项目有13个。目前只有3个项目(达电四期、鄂绒硅电联产、亿利PVC)获得水利部黄河委员会的批准。如果13个项目都获批,1.3亿立方米水权转换指标将全部分配。为了平衡矛盾,鄂尔多斯市政府无奈地制定了“谁先开工建设项目,优先配置水资源”的原则;但在给上级政府呈送的一份报告中又不无忧虑地指出:“由于许多重大项目尤其是重化工项目,规模大,前期工作时间长,取消某个项目的用水指标,将会影响大项目业主的投资信心。”
榆林地下水资源状况公认要比鄂尔多斯好,但是前景也不容乐观。据预测,到2010年,榆林经济社会发展需水11.7亿立方米 ,当地可供水资源11.5亿立方米,勉强够用。到2020年,榆林需水量24亿立方米,将出现12.3亿立方米的缺口。而这十年,正是诸多大项目预计投产之时。为了解决远期供水矛盾,榆林市已计划实施从黄河调水,但这势必加剧黄河沿岸各省区业已紧张的水资源分配矛盾。
“我认为资源开采和搞煤转化应该并重。”一位榆林市政府官员指出。但这个“度”在实际中很难把握。对地方政府来讲,倾向资源开采还是倾向煤转化是个两难选择。从经济利益上讲,搞煤转化项目、延伸产业链可以带来更多的财政收入,带来更大的社会发展,但是项目上多了,环境承受不了;而如果不搞煤转化,一味地开采资源,就无法摆脱灯尽油枯的命运,成为第二个抚顺,第二个铜川(陕西老牌煤城)。
“煤挖完了,(城市的)生命就结束了。”孙俊良说。孙曾经是榆林最大的煤老板,后来卖掉部分煤矿,做起了煤转化。
双城记:榆林VS 鄂尔多斯
文/本刊记者 郭大鹏
横跨陕西榆林市和内蒙古鄂尔多斯市的中国能源走廊,迅速成为各种商业力量关注的焦点,数千亿的资本争先恐后砸向这里。在这个喧嚣的时代里,本地民企和“外来客”之间,展开了缠绵不休的博弈。这种博弈,在榆林和鄂尔多斯,呈现了两种不同的景象。
榆林民企:忧心忡忡
一位又一位“外来客”,带着一个又一个大项目聚集到榆神公路沿线,这让榆林市经济最发达的神木县本土企业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按说神木县不缺商界能人,因为榆林市有点规模的民营企业几乎都聚集在这里;同时也不缺资金,近几年暴富的一百多位“煤老板”都有过亿的资产(大多是存在银行的现金)。但是现在他们只能对那些大项目、大块煤田望洋兴叹。
“外来客”们承诺的投资额巨大的项目,几乎都得到了政府提供资源的承诺:配置一块煤矿。原因很简单,地方政府已经从盲目开发煤田的误区中醒悟:小规模零散地开发煤田,只会造成资源浪费;单纯采煤卖煤,远不如把煤炭转化成甲醇、汽油经济合算。这样,地方政府和拥有强大资金技术实力的“外来客”自然一拍即合。
坐在宝贵的煤田上却面临整体被边缘化的危机,神木县企业界弥漫着对政府和“外来客”的不满情绪:“外来客”们抢占了神木的资源;“外来客”们尤其是神华对地方环境破坏严重;“外来客”们实行全国招聘,对地方就业贡献微弱;“外来客”们尤其是神华的利税留给地方的太少。
神木人对“外来客”的代表——神华的心态是“又爱又恨”:“爱”的原因是神华的进入全面带动了神木经济的发展,让这个偏远的小城迅速成长为全国百强县;“恨”的原因是神华生产步入正轨后,大量开采神木地下的资源,但对神木的贡献却没有同步增长。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神华2000年租用了地方所属的榆家梁煤矿,租金是10元/吨。那时候煤炭卖不出去,这个价格对当地政府很有吸引力,可近几年煤价疯涨,惹得当地政府直后悔。
神木的商界能人也开始了理性的思考,北元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王凤君就是其中一位。他希望整合神木庞大的民间资金,主动承接大项目,和“外来客”们抗衡。他认为:同样规模的项目,本地企业干比外来企业干对当地的贡献肯定要大。所以他建议:由政府出面,请国内外最好的化工专家,根据神木的资源状况、环境容量,规划出布局合理的产业园区和相应的大项目;把大项目委托给当地有能力的企业家,然后企业家依托大项目,整合地方“煤老板”们拥有的庞大资金。他做过一个粗略的统计:神木“煤老板”们每年的净利润就在20亿以上,加上近两年积累的资金,并不比“外来客”逊色。“20多亿就可以完成注册,启动一个大项目,一旦启动,几大银行就会争着来提供贷款。”王凤君是从神木县店塔镇一个只有7户人家的小村子里成长起来的企业家,现在,那7户人家已经出现了4、5位亿万富翁。这也许让他对筹集民间资金更有信心。
对于“外来客”的大项目,王凤君认为也不该一概排斥,但要有节制:一类项目引进一家,对地方企业可以起到带动作用,重复引进完全没有必要。
地方国企的衰落和民营企业没有充分发育,让榆林走上了依赖“外来客”开发的路子,现在地方企业的机会在于:政府为企业规划项目,企业界涌现出有号召力的领袖人物,大量民间资本可以整合起来。
鄂尔多斯民企:雄心勃勃
从神木县大柳塔镇跨过乌兰木伦河进入鄂尔多斯以后,人们对神华以及“外来客”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和榆林市一样,鄂尔多斯市对“外来客”充满热情。在鄂尔多斯市准格尔旗的大路新区煤化工基地,就是以印尼三林集团为主,联合杭州包杭实业投资集团和准格尔旗国资公司共同开发。但是和榆林不同,鄂尔多斯市对当地的民营企业也是坚决支持。鄂尔多斯最大的民营煤炭企业伊泰集团,不久前刚刚启动位于大路工业园的一期年产16万吨间接煤制油项目,这个项目得到了足够的资源配置。
伊泰敢独立承担煤制油这种高投入、高技术、高风险的项目,一是1996年以后,他们在煤炭市场低潮期买入大量煤田,使得这两年利润迅速攀升,积累了大量的现金;二是从2002年起向中科院山西煤化所投资,现在他们已经相对控股煤转油技术。
随着能源走廊的开发,鄂尔多斯的大型民营企业意气风发、顾盼自如。面对“外来客”,他们显得底气十足。
“不搞就不搞,要搞就搞成我们这样的。”亿利资源集团董事长王文彪对他筹建的化学工业园信心十足。在工业园的煤田开采和发电项目中,神华占51%股份,伊利占49%(亿利可以借此利用神华铁路资源),在联合神华和上海华谊联合建设的PVC项目中,亿利则占据控股地位。
不过,强大的神华对鄂尔多斯民营企业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张东海开始筹划一个庞大的计划,以期和神华抗衡。他计划联合中煤等中央企业、近20家当地煤炭企业,共同出资组建鄂尔多斯煤炭集团,组建集团以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申请建设一条出海铁路。如果这条铁路能够建成,神华在运输上的垄断优势就会大为削弱。联合“外来客”和“坐地虎”对抗更大的“外来客”,正是伊泰的策略。
在鄂尔多斯,煤老板的影响力远远不如在榆林。去年鄂尔多斯市开始搞煤矿治理的攻坚战,10万吨以下的全部关停,30万吨以下的要求限期重组。
人们习惯上把资源禀赋接近的榆林和鄂尔多斯做比较。十几年前,榆林经济要强过鄂尔多斯,但是近十几年,榆林市却被发展速度更快的鄂尔多斯市远远甩在了后面。2005年鄂尔多斯市GDP达到550亿元,财政收入93.4亿元,而榆林的这两个数字是320亿和67亿。
有一种意见认为,鄂尔多斯享受了少数民族地区的特殊政策,但更多的意见认为,鄂尔多斯几任领导强力推进国有企业改制,扶植本地大企业集团,是造成差距的主要原因。现在鄂尔多斯几大企业集团都是当年的市属国有企业改制而来,改制后都迅猛发展。但是榆林的市属国有企业,由于改制行动迟缓,大多数都已经被市场淘汰了。神木县是一个例外,培植起了一批有一定规模的民营企业,但是由于起点比较低,还无法和鄂尔多斯的民营企业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