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张维仰成功创办了国内第一家在境外上市的环保企业。眼下，他正借助着资本和政府的力量，奋力打造一个可持续健康赢利的商业模式
文/本刊记者 何伊凡
绕过狭窄的山路，群山环抱中突然现出大片空旷的谷地。一场豪雨浇熄了工地上的繁忙景象，三台挖掘机静静地散立在深达十几米的大坑边，山崖上的泥土刚刚被冲刷进坑底，如同一条红褐色的瀑布。
“30年后，这里会形成几个人工山头，上面有草有树，但里面全是各种工业危险废物。”该项目负责人朱厂长指着工地对记者说。
这个位于广东省惠州东部人迹少至的山谷将成为广东首个危险废物处理示范中心，深圳市实力最雄厚的民营环保企业——东江环保股份有限公司（HK: 8230）通过公开竞标夺得了该项目为期30年的特许经营权。
类似“环保产业是21世纪的金矿”的说法我们已经听得太多。但现实又是如何呢？“保证利润不会比其它热门投资领域少太多，是民间资本投向环保产业的前提”，美国能源基金会副主席杨富强告诉《中国企业家》，“这个简单的道理已经呼吁了十几年，目前仍止步不前，反而连一部分国际投融资资本也正在撤出中国环保市场，我们又如何能把商业化在其它行业的应用转移到环保产业来？”
迄今为止，东江环保可能是国内少数几家真正在环保市场获得理想商业回报的企业之一。从1999年成立至今，东江环保始终以年均超过30％的速度稳健成长，2005年处理各种含重金属工业危废的能力已达10万吨，相当于节约原矿60万吨，同年营业额2.92亿，总体毛利率40.5％,处理规模和盈利水平位于中国本土危废处理行业前列，并已经入选为中国首批循环经济试点单位。
但在迫在眉睫的环保危机面前，它显然还需要蓄积更大的能量。
废液炼金
对公司董事长张维仰来说，这是一个“意外拣来的”创业机会。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张在深圳市环卫部门工作，每天和垃圾打交道。当时一些港资与台资的工业企业进入深圳后，工业废液没有办法处理，就干脆以每吨600元的价格卖给环卫部门，“不管怎么处理，只要拉走就行了。”张回忆。
这些废液最初被运到垃圾厂直接倒掉，却发现把管道和容器都腐蚀了，于是环卫部门被迫找化工技术人员化验。经研究，最简单的处理方法就是提取出铜，剩下的液体酸碱中和一下，这给了张灵感，他辞去公职，怀揣借来的几千元钱成立了一家化工公司。
他很快找到一个“三头赚钱”的办法：卖化工原料给工业企业，然后又以收费的形式从这些企业拉走具有腐蚀性、毒性和污染性特征的工业废物，再从这些工业废物中提取有广阔市场空间的金属。
创业之初，没有技术背景的张维仰聘请专家，研究用各种成熟的工业技术来分离萃取废液中的金属。“实际上，环保是个综合学科，每一单元可能都是传统工艺中并不复杂的应用。”东江环保副总经理陈曙生说，陈就曾长期从事稀土湿法冶金工艺研究。
直到1999年正式成立东江环保，张维仰一直都在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商业模式，形势很快发生了新变化，部分客户已经了解到废液的资源化价值，不愿意再自己花钱为东江提供原料，张维仰根据提取价值与处理成本的对比调整了策略，如果提取价值远大于处理成本的，东江会向工厂付一定费用；若提取价值很低，收集后大部分只能做无害处理，则仍需向企业收费；如果二者差距不大，则不再向企业收费。
“前提是要和客户讲清楚概念，‘你这是工业危废，是你委托给我们帮你处理’”，东江环保负责技术的副总经理何其虎说。所以东江回避“买”原料的说法，而把付费形式称之为“回馈利润”。
根据深圳市环保局提供的资料，深圳做环保概念的企业有200多家，到2006年7月，正常运转的不足70家，70家中年产值能达到1000万以上的有23家，超过1亿的只有4家，“环保公司大部分是不挣钱的”，环保局的一位李姓官员说，200多家环保企业中有2/3以做环保工程为主营业务，即为其他企业在建厂之前做一套三废处理方案。这样的环保企业有技术和人才，规模小，人员少，发展不是靠雄厚的设备制造力量，而是靠工程组织能力，这种模式本身没问题，但现在同业竞争者太多，搞的大家都在恶性竞争，利润很低。
“例如一个每天处理1000吨的电镀废水处理项目，以往的报价在150万至200万之间。现在已经报到了100万，而且还在降。如此做项目，除非标准很低、偷工减料，否则肯定赔钱。现在环保工程利润已经从30％降到了5％, 大部分企业拿不到单，拿到单也不赚钱。”上文中的官员坦承。
东江环保聪明地避开了这片血腥的“红海”，其环保工程营业额目前仅1000万，占利润不足5％。而以危废回收做化工产品为主营业务的环保企业，包括东江在内深圳共有6家，其中4家仅能处理单一品种的工业废物，例如仅能提取有机溶剂或只能做海上压仓水废油回收。“我们一家工厂往往会产生多种类型的垃圾，自然不希望把每一种分类给一家厂商，而是希望有人能一揽子把它拿下来”。深圳沙井地区一家线路板厂的负责人告诉记者。
目前，珠三角地区能够做大规模危废综合处理的仅有两家公司，即东江环保有限公司与深圳市危险废物处理站，后者属于政府所有。2003年10月东江环保在香港联交所上市之后，产值与利润都超过了对手。
资本助力
东江环保的商业模式并非没有可复制性，但张维仰精明地通过与资本的合作获得了掌控政策资源和提高技术水平的能力，从而拉开了与国内外竞争对手的差距。
当东江以低成本快速切入，并达到能同时规模化处理不同种类的废物之后，多家风险投资公司开始频频与东江环保接触，张最终在2001年选择了深圳市高新技术产业投资服务有限公司、上海联创投资有限公司、中国风险投资有限公司。
三家公司联合投资1200万元，换取了24％的股份，如此的组合颇值玩味，如果东江环保接住海外基金抛来的绣球，吸引到的投资可能要大大超过这个数字。但上海、北京、深圳三个城市是张维仰扩张布局中重要的点，而这三家投资公司所带来的社会资源价值更远远高于直接投资。
果然，签约后第二个月，东江环保就在上海联创的帮助下进入上海浦东市场，参股上海新禹环保有限责任公司，这是上海最大的民营危险废物处理企业，之后又在成都建立了惟一的危险废物处置及资源利用公司。
在风险投资公司推动下，成立刚刚3年的东江环保开始谋划上市，为缩短时间，他们选择了门槛相对较低的香港联交所创业板，2003年1月就正式挂牌。
首轮募资中东江环保以每股0.338港币的价格发售了1.779亿H股，并在首日交易中收报0.42元，高出招股价18%，融资6000余万港币。在当时欧亚农业等一批在港上市的大陆民企陆续爆出丑闻，港人投资热情大打折扣的背景下，东江环保的表现中规中矩。但这一次通过海外上市获得的其它收益远比资金支持更关键。
近年来，国家对危废处理行业的控制日渐严格。2004年7月1日，《危险废物经营许可证管理办法》实施。从2005年1月开始，广东省只有省一级才能发放危险废物经营营运牌照，而之前各个地市都能够发放。东江环保是业内少有的在成熟资本市场监管之下的公司，地方政府可以对其大胆放行。越来越高的资质门槛将东江环保与竞争对手区隔开，客观上又增强了其上游原料的控制能力。
张维仰一手把筹集的资金主要用于建设处理基地和研发中心，另一手又以原料控制能力和与环保部门的沟通能力为砝码，从国际著名环保公司那里换取技术。2003年6月，东江环保与美国著名工业集团Heritage建立合资项目，东江环保持股62％，并负责原料供应。Heritage与东江环保同样采用废线路板蚀刻液为原料，但产品却是品质优于硫酸铜的三碱基氯化铜，美方同意把这一技术无偿带入合资公司中。
取得广东省危险废物处理示范中心项目后，张维仰转身拉上在这一项目竞标中败北的法国奥绿思（ANYX）公司，共同组建了惠州东江奥绿思固体废物处理有限公司实施此项目。东江环保持股51%, 但合资公司负责人朱厂长透露，项目具体运营由法方负责。奥绿思隶属全球最大的环境集团——法国威立雅，其在危废的焚烧、填埋、仓储等方面有数十年经验，而这即是东江环保所不擅长的业务范围，也是其未来计划开拓的重要利润点。
“这个工程需要各级政府与环保局的支持，奥绿思由中方控股的主要原因就是便于同官方打交道。”朱厂长坦承。
更清洁的河
东宝河是深圳市与东莞市的界河，河水黑稠，据岸边的居民说曾捕到过河里已经变异的鱼，尾巴被腐蚀的只剩下骨头。
河两岸沙井地区数百家电子企业合力谋杀了这条河流，作为华南地区最大的电子产业基地之一，高浓度的工业废水曾经几乎不加任何处理就排进河里，这些废液所含污染物浓度比一般的生活污水高达数千倍。
如今，大量令人生畏的废液集中在东宝河附近东江环保沙井处理基地的车间地池里，经过15道密闭工序处理之后，透明的水柱从车间另一端流出，虽然仍带着淡淡的氨水味，但偶尔也有工人在水柱下洗手。废液中有用的金属物质已经提取为各种颜色的粉末，可用于饲料添加剂、杀菌剂、防腐剂等与人体有密切接触的环节。
张维仰的事业有地域性，因为按照规定危险废物不允许长途运输。把类似的处理基地建设在珠江三角洲的主要河道是他业务版图的起点，他正在谋划建立一个覆盖西南、华南、华东、香港并联贯中国主要河口和工业重镇的工业环保王国。
作为配合，东江环保的产业链条不断延伸，已从当年单一的含铜废液提取拓展到了能够提取锡、铁、铅、铬、镍、锌等金属，除工业废液外，也能实现工业污泥、废渣、有机溶剂、废液的资源化利用。
危废的资源目前占了东江环保利润85％以上，而张维仰希望向企业提供无害化处置，从中收取处置服务费也能成为支柱业务。
在讨论是否应上马广东省危险废物处理示范中心项目时，这个和气、善于沟通的创业家表现出罕见的强硬。股东和公司的多数高层并不看好这个项目，因为天津、浙江、沈阳都建设了危废处理基地，但运营并不理想，以天津为例，只能收到摩托罗拉和三星这两家少量的危废物，根本就吃不饱。广东省危险废物处理示范中心项目的设计规模是年处理能力5万吨，最初是政府为国内最大的合资项目中海壳牌所做的配套服务，但是中海壳牌所提供的危废一年不过2800吨，大家很担心像天津的危废处理中心一样陷入饥饿状态的事重演。
张维仰尝试说服每一个人，他坚持认为这是东江环保完善业务链条的难得契机。这些说服并不十分有效，但最终东江还是拿下了这个项目。
如今看起来张似乎做出了一个正确选择，示范中心还没有正式运营，已经吸引了大亚湾石化区的十多家企业来签署合作意向。本来预计将在7年之后实现盈利，现在可能会提前到5年。这部分得益于广东省的政策倾斜，惠州危废处理示范中心仅仅是破题，广东将在深圳、江门、广州建设另外3个危废处理基地，而处理基地周边城市的化工、电镀企业产生的危险废物必须运到这里集中进行无害化处理。
“环保产业离不开政策支持，所谓支持，我们并非奢望政府给予更多的垄断性政策，”东江环保董事，中国风险投资有限公司投资总监孙集平说，“而是希望能够加大监管力度，如果监管不力，工业企业为什么要消耗成本进行处理？环保产业投资者何来利润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