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在中国已非舶来品,本土玩法替代了西方规则,这是产业底层的改变
一个产业的转变,往往先在一些个体的境遇上现出端倪。
谢文是中国互联网里不多的“可爱”的人。年纪一大把了,却时时充当安徒生童话里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天真小孩。去年博客网拿到千万美金,放出半年超新浪、一年上市的豪言;满堂欢庆之时,惟谢文一人反唇相讥:做梦!搜狐办会,被邀为嘉宾的谢文并不领情,一开口就说东道主情况不妙。“什么时候丁磊股份降到一半以下,张朝阳不当CEO,段永基不做董事长了,中国互联网就有救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就是老谢专利。
所以在中国互联网,爱谢文、恨谢文、怕谢文的人恐怕都是最多的。因为老人家能说出真话,也不怕说真话,不计得罪人的后果。
自去年10月卸任和讯CEO至今,谢文在家“赋闲”近一年。很是惊讶。眼下的中国互联网可谓欣欣向荣:风投横行、创业汹涌、大公司纵横捭阖。处处杀机,正是将士用命之际。怎一个救活过三家公司、职业素养业内闻名的经理人甘愿作壁上观?其实这一年,老谢接待过多家公司的邀请,同多家VC谈判过,不过都没走到一起。
看来老谢这副秉性与眼下的网络界并不兼容。秉性难移,江山易改。谢文一直是那个谢文,可互联网已不是那个互联网。
对互联网的理解,“天使投资第一人”龚虹嘉的体会有代表性。当年选投资机会时一度彷徨,龚虹嘉瞧不起靠搞贿赂、拉关系起家的比如地产业,而见到互联网才精神一振。这个与体制内没有瓜葛的产业,一降生就和西方资本市场相连,遵照其规则行事,致力于创新;丁张王等“第一代阳光富豪”,起步时都没有社会背景、赤手空拳打天下,“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诸如风险投资这样的创新体系、期权这样的激励制度、CEO/CFO/COO这样的权力制衡安排,都是经由互联网从西方引入中国商界的。
不过十年之后的中国互联网,早已不是当年新生儿那样纯白。落地十年,被浸染十年。中国互联网变得越来越奇怪和不宽容,越发让人失望,这背后,是本土习气甚至可称为本土病毒入侵的结果。讲大致三点。
第一点,家天下,及其反面。
家天下是中国传统。互联网里最明显数盛大,创始人做CEO,从来是强人统治、一朝天子。但是,连上网易,都是当家人有过半股权、能力为业界公认,也在不断空降人才,先按下不表。端倪可以从另外两家最老资历的公司看出来。
一家刚换CEO。这是一家股权分散、被标榜为权利相互制衡的公司,一度是“三驾马车”的格局。换了N任CEO之后,今天竟也出现家天下的派头。两驾马车离开管理层,剩下一个CEO兼总裁,COO空缺,临时提上来的CFO是个摆设,人称“马仔”。相当于一人兼四职。而且这个CEO在当年做CFO时就已跨出CFO作为“安全阀”的控制范畴,进入业务管理,角色早就冲突。最后,这家海外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还是个在中国证监会挂了号的人物。
另一家则一直都是创始人独舞,不过近两年更甚。先是COO兼总裁走了,一直没找人补位,有人质疑,他回敬说:有规定一定要有这个职位吗?喜欢开会,几百人坐下面,一个人在上面滔滔不绝,听不得反对意见。后来总编辑也走了,也不找人填,自己一手抓。后果是市值由当年的前三沦落到前十。心气还很高,往前翻老皇历,说自己是中国互联网教父。
而下面的小公司就不胜枚举。一家IT门户,长期没有副总,事无巨细老板全部管。另一个知名论坛,连招一个工资800块的前台都要老板自己面试。有点像土财主,不分权给职业经理人,没有制衡,不顾忌西方传入的游戏规则,怎么舒服怎么来。
其实家天下还好说,一者,纵然独断,但确是一心一意做事。二者,不能全怨个人,也有环境所迫。陈天桥就说过,中国的国情使家族式管理有其优势。而反倒有些人,搞不成家天下就不满足,往反面做,硬要把中国A股市场的陋习玩到互联网里来。
最通常的是职业经理人,没多少股份;也有的是创始人,但股份被稀释了,觉得这公司不是自己的。普遍的做法,是把有潜力的项目放在外面独立做,若做好了,就全记在自己名下,若做坏了,就利用自己的职权把这个项目高价收购。另一种,就是纯粹的职业经理人,安插亲信党羽进来偷人家的技术,或者把公司资源往外转移,等东西到手或条件成熟,就到外面成立自己的公司。
第二点,VC变质。
说十年前,那时的VC基本是从国外演练多年归来,遵守既定法则的人。但VC泛滥的今天大量“土狼”加入,加上在本土市场摸爬滚打熟悉本土玩法之后,这个群体有点变质。几个有头有脸的江湖成名人物,勾结成一股势力,其中甚至有全球数一数二的VC,令人惊叹。
做法一。对看好的领域,找人成立一家公司,自己作为天使投点钱,却占50%以上的股份。做得有点眉目之后,作为VC投一笔大钱进来,自己抽身逃走。这种事一般要合伙干,比如一家跨国公司的前任高管和一个VC联手。或者两家VC,你投我,我投你。
做法二。看好一家公司,要投钱,但前提是,这家公司要另外开出一部分股份给自己私人占有,否则免谈。如果仅是免谈还好说,有些VC的做法是,人家要不答应,就到处说坏话,甚至威胁:你不干,就投你的对手!
做法三。看到一个好公司,想方设法套出人家核心的东西,然后自己去找人做;或者干脆就以帮助自己投资的企业为动力,以要投资为诱饵,到竞争对手那里剽窃情报。极端的例子是,自己投资的一家大公司看上一家创业公司,提出收购被拒;就由自己出面,以获得控股权为投资的条件,待到“俘获”创业公司后即转手卖给大公司。
做法四。投资源而不是投创新。看到一个好项目,可如果创业者是赤手空拳的年轻人,先按捺着,等。等到这个项目被更多人看懂了,模仿的多了,把钱投给有社会背景的有资源的人。令起初创新的公司枯竭而死。
做法五。做市。看见投的项目快不行了,就扶持另一家相似的起来“竞争”,造成产业红火的假象,引来不明真相的资本,这时趁机把手里项目出手。
VC是扶持创新起步的源泉,VC所带来的规则和血液将伴随一家公司整个的成长。而一旦VC这个源头变坏,整个产业就不可能健康发展,必定病态丛生。好多公司在拿到投资之后的情况反倒比拿钱之前更糟,要么高层变动频繁、要么流量不升反跌。例子很多,比如博客网,BlogCN,大旗……
第三点,运营手法败坏。
SP是地痞流氓最猖獗的地方。大量的黄色、对用户的蓄意欺诈,数不胜数。典型的心态是:想出一个打擦边球的方法,就先做,等几个月后运营商开始察觉要限制了,我已经赚够了,逃了,或者开始捉摸新招数。
其实为什么充斥着地痞流氓,无非是运营商在一开始制定的门槛就太低,放了一大群闲杂人等进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里面也有着自己的利益。再加上运营商是寡头垄断,跟它们搞关系比踏踏实实做业务更重要,而这个却是正人君子所不屑、而地痞流氓最擅长的。这有点像伪政府时期,卖狗皮膏药的地摊小贩和腐败警察之间的关系。
等到运营商明白最终会伤害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就开始粗暴打击。结果中国纳斯达克的SP概念股成了政策市,大升大降全看中国的垄断寡头一张脸,哪里是由市场说了算?打击的直接后果,是寡头又把一块大市场吞进了自己的铁胃里。
事还没完。些许地痞流氓是被撵出来了,往哪里去呢?自然就近进了有线互联网。接下来,就开始流行流量联盟和流氓软件。所谓流量联盟,就是搞假注册、假流量,比如在网吧里默认我的网页,让网民来看、我免你机时费。这相当于直接贿赂用户,花钱买流量,再用这个流量去骗VC的钱、或者联合VC私人去骗公家的钱。至于流氓软件就更普遍,强行安装、不能卸载、强行推送产品,“强奸”网民;再或者就是恶意点击竞价排名的广告,去骗Google和百度的钱。
接下来,就是贿赂媒体、找写手、攻击敌人抬高自己。整个互联网被真真假假的消息充斥,虚虚实实,才好浑水摸鱼。谁也不敢再轻易相信谁,做好人的代价越来越大;人人自危,世风日下。到此为止,流氓的人加流氓的公司加流氓资本,形成一个流氓价值链。web2.0生不逢时,正好赶上这一批,所以至今没有美国myspace那样的旗手冲出来。
所以回望十年前,那时互联网的朝气蓬勃只是暂时和稚嫩的。西方的游戏规则有孕育其生长的土壤和文化,一到中国来,气候不匹配,变异是迟早的。美帝国主义几百年摸索出来的套路,难以被改革开放20余年的中国人民立即领悟和掌握。
不过话说回来,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大环境里有小环境。不做家天下的公司也不在少数,腾讯、携程、阿里巴巴等,眼下都有健康的新陈代谢。不搀和流氓产业链的人,比如网易,两年前就放着几亿的生意不做,毅然退出SP;有眼光长远的创业公司,就坚决不碰任何造假手段,认定那是“饮鸩止渴”。至于变质的VC,敢于明目张胆、以身试法的也只是一股,况且名声臭了,离清算的日子恐怕已不远。
从摩根士丹利出来创业的魔石CEO张锐就感叹:眼下是创业最好的日子,也是最坏的日子。最坏,是说风气很坏,好人难做。最好,是因为别人越是浮躁堕落,你越是坚持正路,那么喧嚣退却之后,你就会越凸现、机会就越大。
问谢文:都歇息快一年了,是不是以后就不出山了?回答:非也。“互联网的低谷就快到了,越是低谷的时候,就越是我们这种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