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徘徊在欧洲大陆上、真正可怕的幽灵不是某些人声讨的“全球化”,而是欧洲观念中根深蒂固的“保障感”与“就业率”
天空的生意格外不好做。最近,美国和欧洲两大跟“天空”有关的产(企)业都处在变革前夜的动荡中。
一个是11月中旬,美国航空(US Airways)向达美航空(Delta Airlines)的债权人发出股票加现金总价80亿美元的收购要约,后者自2005年9月以来就处于破产保护状态。消息一出,人们纷纷推测这项收购如能成行,有可能开启美国航空业下一轮合并潮。与此同时,当年作为欧洲国家在产业合作上的样板公司——空中客车也陷在经营困难的泥潭中。11月中下旬,空客A380试飞至中国,风光亮相,但仅仅在此的十来天前,美国联邦快递成为第一个取消A380订单的客户。这个来自市场的打击对空客不能不说是沉重,却也并不意外。交货时间一再推迟的直接后果是造成其母公司欧洲宇航防务集团(EADS)预计在2010年前利润损失达28亿欧元。10月,还没把空客CEO板凳坐热的Christian Streiff上任三个月即告辞职,他称,在几国政府(股东)的强烈关注下,他身为CEO没有足够的独立性与权力去主宰空客重组。
航空运输与飞机制造是两个不同(尽管相邻)的产业,但是这两条时间上凑巧相近的新闻还是能让人产生某种对比—美欧大企业所面临的产业管制、政府干预等商业环境,是如此不同。同样面临困境,在华尔街的推波助澜下,美国航空业可以大刀阔斧展开并购,最近数年来布什政府对大宗并购基本上都是一路绿灯;而空客的商业机能在几国政府交换与协调利益的过程中被一步步削弱,如今陷入困境如斯,却连裁多少人、在哪儿裁都久难定夺。
全世界又不是你欧洲人才怕失业。普通美国人对丢掉工作也是心怀恐惧,这些年来也是身受制造转移、产业外包带来的职位流失之痛。但是,恐惧归恐惧、抗议归抗议,美国产业的外包潮、并购潮——这些无一例外会引起职位裁减的举动——总的来说还是能够突破重重压力实现。就拿这次美国航空收购达美航空案来说,收购要约刚一宣布,工会组织便明确反对。但是其实一旦债权人同意、司法部的反垄断审查通过,工会的反对很难对收购构成实质性障碍。
看空客。它早期是欧洲几国宇航企业下属的某种联合体,后来法德英等国纳税人愿意又是出资做股东又是给巨额财政补贴,是想扶植一家欧洲的飞机制造公司对抗美国波音,其中的一个重要诉求就是提供和保障欧洲成千上万人的就业。但是这几年,由于欧元对美元升值、以及在外包措施上空客不如波音激进(空客更愿意将工作岗位留在欧盟内)等原因,空客在对波音的竞争中处于下风。当空客这架“飞机”遭遇气流不稳时,几位“机主”开始就“飞机”航线、要丢弃“飞机”哪一部分激烈争执,其中的一大着眼点就是如何在股权重组、经营重组中保证自己国家的就业、就业!西班牙政府想进入空客,是想今后给国内创造就业机会;法德之间则就眼下在哪个国家、哪个生产基地裁员的事争论不休……空客如此,再想想一个个勇猛的中国买家这两年是怎么没有例外地掉入欧洲收购的陷阱,想想法国政府面对来势汹汹的抗议大潮不得不妥协退让、宣布废除新劳工法,你会不会有一种感叹:现在徘徊在欧洲大陆上、真正可怕的幽灵不是某些人声讨的“全球化”,而是欧洲观念中根深蒂固的“保障感”与“就业率”?!欧洲各国政府能否引导社会打破对“就业”刻舟求剑式的执念,把“就业率”请下神坛,让商业力量真正主宰商业,已是当下欧洲企业微观绩效能否得到改善的一大挑战。
相比之下,美国的态度却不同。美国社会不是没有为它灵活的人力市场,为它的市场至上、政府后退、管制放开的选择付出成本与代价。仍以航空业为例,自从1970年代末放松管制,这二三十年来,资本投入过剩、行业利润摊薄、割喉式竞争、破产兼并失业等等景况一齐出现,有人称解除管制不到15年,美国航空业损失掉的资本足以覆盖管制前这个产业好几十年来取得的利润,但同时没人否认,不是放开管制不会激发后来这么大的市场需求,也不会有西南航空这样极富管理能力与创新能力的世界级公司的崛起。美航要买达美事出后,报纸上人们就产业说产业,就收购说收购,而没人去抒发对那个稳定平静、利润“美好”、不沾血腥的管制年代的“乡愁”。
也许,是到了欧洲应该学学美国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