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不舒服的人多了,舒服的人的日子可能也就到头儿了
文/刘建强
看到一个人从一座漂亮的大房子里走出来,美国人会说:“噢,上帝,太棒了,有一天我也会住进去的。”日本人边找瓦刀边说:“这房子可以更美一点儿的。”只有中国人不说话,扭头就去寻找足够当量的炸药包。
这则笑话是想说明中国人面对别人的财富的态度与众不同。这与我们曾经以穷为光荣的传统有关——不患寡而患不均。中国历史上,农民起义提出过的最有号召力的口号就是“均贫富”,事实证明,贫富很难均,一旦均了,似乎也全无好处。
十几年前,经常在马路上看到自行车驾驶员与出租车司机对峙。一般而言,前者剑拔弩张,后者底气稍逊。作为当时高收入阶层的一员,藐视行人的出租车司机偶尔会感到这种来自不同阶层的人的敌意。现在,对峙双方的武器装备有所升级,只是后者幅度更大,可能是桑塔纳,也可能是帕萨特。对于奔驰,自行车驾驶员的态度会有所收敛。也有例外。一次乘坐夏利牌出租车,那司机沉着冷静,以弱胜强,生生没让想抢道的奔驰占了便宜,嘴里还以各种方式与开奔驰者的亲戚亲密接触。
而当一辆宝马车朝着挡着它路的农民冲过去的时候,情形就发生了变化。那辆宝马车以惊人的动力证明:它的仇恨远比那些不着痛痒的对峙要锋利。与它亲密接触的结果是血。
有人认为“仇富”心态大多来自媒体的渲染。可是为什么每当听到一些富豪出事(包括意外身亡),总会有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中国人再有劣根性,真的会为他们心目中的好人的不幸欢欣鼓舞吗?不能说出事的富豪都不是好人,至少他们不都是好人。
现在,经过市场经济教育的中国人知道了贫穷确实不是一件好事情。他们患寡,知道财富是好东西,同时更患不均:并不是财富差异本身,而是取得财富的手段不均——有的人运用自如,有的人碰之即死。更甚者,取得了非法财富的人并不收声敛迹,而是招摇过市,失去了骨子里生而有之的是非辞让之心。拥有合法财富为富不仁尚遭人诟病,更无论非法了。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法兰克福学派的马尔库塞曾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为什么失去了爆发暴力革命的基础。在他看来,工人阶级的生存条件已非先前的无产者可比,他们正在从资产阶级的对立面转化到它的同一阵营来。什么是和谐社会?我觉得这种转化就比较和谐。当然,关于这种和谐之后的社会的价值取向,不是我们在这里要讨论的问题。
中国人讲穷山恶水出刁民,还有一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一个口号是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正如人类并不是这个地球上惟一的生物,富人也并不是这个地球上惟一的人种。为什么要共同富裕?为什么要提倡和谐?道理很简单,每个人都喜欢舒服,只是周围不舒服的人多了,舒服的人的日子可能也就到头儿了。
有很多企业家不平:我们已经与当初那些通过不法途径的暴发户不同了,可是有些人还是在用老眼光看我们。埋怨群众是不对的。当年共产党为什么打败了国民党?是因为人民群众奔走相告:共产党跟国民党的做派硬是不一样。比起当年的共产党来,我们今天的企业家改变得显然还很不够。
格力电器总经理董明珠在2005年3月的“两会”期间说:我们格力没有“民工荒”,因为我们的工资、保障都让他们舍不得离开。她对自己所见到的很多工厂里工人惨不忍睹的工作、生活环境感到愤慨。这种态度是积极的。如果你在一个阶层里呆得很舒服,就要想到去维护它——这是你对自己的义务,你的某些个人行为可能会导致这个阶层的基础崩溃。
当年在齐国为相的孟尝君就不大懂得为富要仁的道理,以为自己每天与三千门客高谈阔论就是和谐社会。门客们每天喝好酒吃海鲜,还要洗个桑拿包个二奶什么的,消费水平过高,孟尝君银子有限,就有点儿对付不过来。有人出主意,让他拿出资本到自己的封地——薛地去放高利贷。一年过去,薛地人民看着自己用贷款买来的假化肥哺育的假种子在地里还没动静,眼泪就流下来。种子不发芽,利息不能少,孟尝君准备派人去薛地收息。这时候,三千门客普遍认为这事儿就像是杀鸡,而自己怎么看怎么像牛刀。孟尝君没辙,最后派了个经常弹铗长啸不合群儿的主儿。此人姓冯名谖,临走直眉瞪眼问一句:“回来买点儿啥?”孟尝君说:“你看着办吧,瞅着这屋里缺啥就买啥吧。”
一转眼的工夫冯谖就又回来了,孟尝君奇怪得不得了:给你开的是吉利呀,怎么会有其他门客的奔驰的速度?莫非是收钱顺利?听说他们收成并不好呀?
冯谖高兴地汇报:“我把那些还不起贷款的人的欠条都给烧了。你是没看着,那火好看得……”
孟尝君拧了拧被气歪的鼻子:“之前没听说过你智障啊?”
“你让我看这屋里缺啥就买啥。我琢磨了一下,你这儿人民币美元都有,漂亮姑娘也多,就是少个‘义’,我替你买回来了。那些有能力还贷的,我替你重新签了还贷合同;还不起的,已经血本无归,你就是等他十年他也没法还。到时候利息越来越多,他就只有跑,再逼得急了,他弄把枪到你办公室打一次靶,岂不是得不偿失?这样就不和谐了:有钱的只爱钱不爱人,没钱的变成凶神恶煞……”没等他说完,孟尝君已经土遁而去。
过了几年,孟尝君失了宠,相国做不成了,这时候奔驰车的性能再次体现出来:三千门客瞬间消失于无形。四下一望,一个男人蔫头搭脑坐在升级的吉利车里冲他招手,正是“家贼”冯谖。孟尝君这个感慨,正要口占一绝,被冯谖及时劝阻:“富贵多士,贫贱寡友,这是人之常情。来,孟总,请上车,我让你见识一下另一种人之常情。”
离薛地还有一百多里,孟尝君就看见路上扶老携幼地赶来一大群人,打头儿是一队小朋友,白衬衫蓝裤子(裙子),手举鲜花兴高采烈: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得过孟尝君好处的老乡争着抢着让孟尝君去自己家吃工作餐,甚至为此还闹了别扭。“这就叫财聚人散,财散人聚啊。”面对这感人的场面,冯谖总结道。
当初冯谖当着大家的面烧欠条的时候,那些既得利益者满怀里只有感激,除了一小撮儿有能力还贷却也跟着哭穷的不法之徒,大家想的都是:我们一定得想办法买到好种子,提高亩产量,报答这个大恩人。没有人再去追问为什么这个资本家生下来就有钱,是我们欠他钱而不是相反?也没人再提起他的上辈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