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吴厉之争”的要点做出梳理,有助于我们理解真实世界中的“重型化”
文/本刊记者 杜亮
中国经济自2002年下半年以来进入了以“重型化”为标志的新一轮增长周期,这一判断直到现在,依然是学界和商界的一个共识。而围绕着新一轮的经济增长,在学术界先后出现了两场大的争论:其一是关于中国经济是否“过热”的争论,这一争论从2003年中发轫,直至2004年4月中央政府采取严厉的宏观调控措施遏制经济“过热”,方戛然而止;其二是2004年的岁末,由吴敬琏发起的、关于中国现阶段的经济增长模式是否应该选择“重型化”的争论,这场争论一直持续到现在。从内在联系上,关于“重型化”的争论其实是关于“过热”争论的一个深入延续——因为中央定性的所谓“过热”行业,如钢铁、水泥、电解铝等绝大部分属于“重化工业”。
关于中国经济是否“过热”的争论不过是“昙花一现”,但是对中国现阶段的经济增长是否依托“重型化”的讨论,由于关系到中国经济发展长期战略选择的问题,所以对于争论的要点似乎有必要做出梳理和辨析。根据我们的归纳分析,关于“重型化”的争论主要涉及五大问题:
1“重型化”阶段在中国是否可以跨越?
吴敬琏对于“重型化”的质疑最早始于2004年7月,在十届全国政协第六次常委会专题组会议上的发言,题目是《注重经济增长方式转变,谨防结构调整中出现片面追求重型化的倾向》(其同题的一篇文章11月22日刊登于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网站上,随后才引起争论,笔者注)。
吴文指出,“十五”计划时期全国从中央到地方都在说我国已进入以重化工业为主的工业化中后期阶段,经济结构要向重型结构转化。
“主张发展重化工业的人都以霍夫曼的理论为依据”,但是吴认为,这个属于19世纪时期的粗放增长型理论并不适合中国。“我国是具有后发优势的国家,要迎头赶上,就不能按他的理论。” 吴指出,“从目前来看,我们一些地方依据霍夫曼等人的理论进行结构升级的结果是很快出现资源短缺,还有失业率的抬升。”他认为,中国的工业化后期可以依靠第三产业和高新技术产业推动。
针对吴敬琏的观点,厉以宁很快做出了回应。他表示,“重型化阶段在中国不可逾越”,小国可以直接以发展新兴技术为主,但是大国必须建立自己的工业体系和工业基础。按照其它国家的发展经验,产业结构“由轻到重”,再到“高新技术产业和服务业为主”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尽管从历史上看,中国在建国初期已经经历过一轮重化工业的集中发展,但是那一轮“重型化”并非建立在真实消费需求基础之上的,在结构上存在很大缺陷。
厉以宁指出,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在经历了轻工业的高速发展之后,中国的“二次重工化”开始显露端倪。这里面既有“由轻到重”的客观规律起作用,又体现了产业发展本身对设备更新改造的巨大需求。
2“重型化”与“新型工业化”是否矛盾?
翻阅所有的中央和国务院文件,我们均没有发现“重型化”的表述,事实上自2000年十五届五中全会以来,中央关于“经济建设”问题反复强调的是“新型工业化”。在十六大报告中,“新型工业化”的完整表述是:“坚持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以工业化促进信息化,走出一条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人力资源优势得到充分发挥的新型工业化路子。”这一“国策”切中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长期存在的“粗放经济增长方式”的痼疾,对于中国的经济建设应该说具有长期的指导意义。
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重型化”的实践与“新型工业化”的国策导向是否矛盾?
厉以宁承认,重化工阶段一般都会有四个问题:一、资源消耗比较大;二、污染严重;三、因为是资本密集性行业,因此投资额与创造就业人数的比例比轻工业小;四是工业向城市聚集造成城市的畸形发展。对此,厉以宁认为,重化工阶段不可避免,但技术的跳跃性发展是能够实现的,通过加强技术创新,可以减少能源消耗和环境污染。政府也可以通过产业政策和环保监督来加以保障;其次,发展重化工业与发展第三产业、扩大就业也不是对立的,前者虽然本身解决的就业有限,但是可以衍生出很多新的市场就业机会来。厉以宁还认为,“重型化”与发展“高新技术产业”也不是对立的。根据成熟市场经济国家的经验,重化工业的发展可以创造出大量的“自主知识产权”。所以,“重型化”与“新型工业化”并不矛盾。
针对吴厉之辩,魏杰认为,不能把增长方式转变和重化工业对立起来。正是因为粗放型增长方式,才造成我们现有不少重化工业高污染、高能耗,但这并非重化工业本身的问题。
3“重型化”是市场推动,还是政府推动?
在吴敬琏的观点中,对“重型化”实践最有力的一个批判就是他指出的:“调整的主力是地方政府。”吴指出,其原因在于:一、财政收入、政绩考核决定地方政府必然要搞产值大、税收高的重化工业;二、政府也有能力发展重化工业,因为它拥有土地和贷款权这两块最大的资源。
但事实上,尽管有众多的地方政府做出发展重化工业的规划,真正发挥“第一推动力”的还是市场力量,而市场力量的介入乃是建立在巨大的市场需求基础上的。如果没有刘永行、王林祥等一批企业家的投资冲动,地方政府也无从推动。至少,这是市场力量和政府合力造成的结果。
4“重型化”是“全面开花”,还是布局合理转移?
今年2月份,传出了一则消息:国家发改委已批准首钢从北京迁至河北唐山曹妃甸。首钢搬迁何以圈定了寂寂无名的“曹妃甸”?因为据说这里是华北地区惟一未被开发的可以停靠30万吨级船舶的深水港口。
中国钢铁协会副会长罗冰生(前首钢党委书记)指出,现在钢铁行业的竞争很大程度上是成本竞争,而选择铁矿石进口与钢铁产品输出的最短距离是保证企业成本优势的一个重要方面。所以,国外钢铁企业一般都是“临港布局”。从国内来看,宝钢一个重要的竞争优势就是靠近港口。
而建国初期,在“备战备荒”思路的指导下,我们把包括钢铁在内的重化工业大部分布局在偏远的内陆,这就是所谓的“大三线建设”。这种布局随着中国资源的日渐匮乏和改革开放以来原材料来源的日益全球化显得越来越不合时宜。
从目前“二次重型化”发展的趋势看,提出“重型化”目标的地方除了以内蒙古为代表的内陆省市,还有相当数量属于沿海、沿江地区。比如宁波、广州、湛江乃至深圳。而这些地区中好几个都是吴敬琏所批评的“片面重型化”的地区。尽管存在某些地方政府不切实际的规划,但从整体上看,重化工业布局还是在市场力量推动下,向具有原材料、运输优势的地区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