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中欧的接近，是对过去不正常状态的修正，但不意味着两者会形成“新轴心”
文/沈骥如
宿景祥研究员的《中国与欧洲：世界事务的新轴心》一文（下称“宿文”），回顾了两个对人类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古老文明长达两千多年的交往史，论述了互为战略伙伴的中国与欧盟关系的现状和未来合作的前景，提出了一些值得人们思考的判断和设想。为了更好地理解中国和欧盟的战略伙伴关系在当代国际关系中的地位和作用，我想与宿景祥研究员和读者们探讨以下问题：
第一，中国和欧盟接近的基础是什么？
“宿文”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有三点：一是双方不存在重大的政治问题（双方相互尊重、互不把对方视为自己的威胁、不存在中国与日本之间的“历史问题”，也不存在中国与美国之间的“台湾问题”）。二是双方在经济上存在着强烈的互补性。三是“发展多边主义和约束美国的霸权行为”是中欧双方的共同目标。
笔者认为，“宿文”关于中欧接近的前两个基础是没有疑问的。第三个基础，可以表达得更准确一些。从中欧双方发表的官方文件来看，都没有“约束美国霸权行为”的表述。双方的官方文件和首脑讲话，都是说双方要致力于国际关系的民主化和世界格局的多极化。这是一个正面的积极的表述，意味着为了这一崇高目标，中国和欧盟愿与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国家进行合作。须知，在新的历史时期，中国与欧盟以及与其它国家所建立的各种伙伴关系，都不是针对第三国的。由两个国家或国家集团联合起来约束另一个国家，是冷战时期的结盟战略，已不适合今天的世界。也就是说，国际关系民主化的实现和多极世界的形成，不是靠集团政治的强制力，而是靠世界各国普遍接受平等、互信、互利、协作的新安全观。因此，中国与欧盟的接近没有密约，是光明正大的、是开放的、是要与所有国家进行合作的。由于中国和欧盟在世界经济和国际政治舞台上的分量，双方致力的国际关系民主化和世界格局多极化的逐步实现，必然意味着单边主义、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的逐渐消亡。这是全球合作的结果，而不是集团对抗的结果。
第二，中欧关系是不是“中美欧大三角”关系的“长边”或“最活跃的一条边”？最近几年，中欧关系的确有了长足的发展：在经济上，欧盟取代了美国和日本，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在政治上，中欧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为此，欧盟及其主要成员国法国、德国主张取消对华武器禁售令，表示双方的关系已不存在任何障碍与歧视。此外，双方在人员交往、教育、文化、科技方面的合作也方兴未艾；在联合国事务、反恐、反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方面进行着密切的合作；在政府工作、警务、人权对话等领域的交流、合作与对话都在正常地展开。去年，是法国的“中国文化年”，今年，是中国的“法国文化年”，德国和其它欧盟国家也要开展类似的活动，以增进双方人民的相互了解。中欧关系的确很活跃，处在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但是，是否因此中国与欧盟的关系就是“中美欧大三角”关系的“最长边”或“最活跃的一条边”了呢？还需要冷静地观察。我们应该看到，欧美关系这一条边并没有因为中欧关系的活跃而变短。欧美具有非常密切的历史渊源：共同的意识形态、共同的价值观、共同的社会制度。欧盟的大多数成员国是北约的成员，与美国是盟友关系。欧盟尽管对美国的单边主义、强权政治和霸权主义有所不满、有所抵制，但在防务问题上，双方又有共同的利益。欧盟对美国的抵制并不是要赶走美国或拆散北约，而是要争得与美国平等的地位。欧盟所追求的是一个在西方价值观主导下的民主的、多极的世界，和中国以及其它发展中国家的想法未必完全相同。在经济上，欧盟与美国相互在对方有上万亿美元的投资，这也是中国在短时期内赶不上的。因此，大西洋联盟在今后很长一个时期仍将存在，仍将在国际事务中发挥重要作用。
同样，“中美欧大三角”关系中的中美关系这条边，也不会因为中欧关系的升温而缩短。首先，中国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执行的是全方位的全球合作政策，与最大的发达国家美国有着许多共同的利益。双方的合作是历史的需要。其次，中美关系既有合作的巨大潜力，也有发生摩擦、冲突的潜在风险，因此，中美两国都高度重视对方。最后，尽管美国存在着敌视中国的势力，但是，中国在世界经济与政治事务中分量的迅速上升和中美两国的共同利益是遏制中美关系中消极因素的强大力量。因此，中美关系这条边，在中美欧大三角关系中不会变短。
应该看到，过去中美欧大三角关系中，中欧关系是短边。现在中欧关系的接近，是对这种不正常状态的修正。中欧合作还有很大潜力。
第三，中欧关系是不是世界事务的“新轴心”？发展中欧关系，是不是要与美国“三分天下”？“轴心”是一种结盟概念。中国的新安全观认为，结盟和军事同盟不是维护世界和平的好办法。中国与任何国家或国家集团的战略伙伴关系，都不是针对第三国的，因此中欧的合作，用“新轴心”来定位是不合适的。我们主张维护世界的多样性，主张世界上各种文明、不同的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应该彼此尊重，在竞争比较中取长补短，在求同存异中共同发展。应该承认，中国与欧盟拥有不同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因此，我们应该相互尊重，在国际事务中，“和而不同”，不要因为存在差异和分歧而影响双方在达成共识的领域开展真诚合作。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共赢。
第四，东亚作为一个整体，与欧美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如何实现？“宿文”中提到，“如果亚洲一体化的进程能够加快，就能在经济和资源方面与美洲和欧洲势均力敌，三分天下。”这个说法有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亚洲国家的经济一体化合作能不能加快？坦率地说，中国与东盟、中国与韩国、中国与印度和南亚的经济一体化合作是能够顺利发展的，但是，由于日本政府的错误历史观，整个东亚的经济一体化合作面临着巨大的障碍，难以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形成需要高度政治互信的、类似欧盟或北美那样的地区经济一体化组织。所以，东亚成为一个整体，与欧美形成世界经济中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时还难以实现。这是一个严酷的现实，我们不能过于乐观。
另一个问题是，即使东亚一体化合作开展得很好，或者中国本身的实力迅速增长以后，我们应不应该追求与美欧“三分天下”？我认为，可以说，世界可能会形成三个经济力量中心，但不应该说我们追求“三分天下”——永不称霸是中国的国策。天下是属于世界各国人民的，不是由几个大国瓜分统治的。我们追求的应该是国际关系民主化。在这样一个民主的世界上，国家不分大小强弱，都有对世界事务的平等发言权：各国的事情应由各国人民自己决定，世界上的事情应由各国平等协商。所以，说三分天下是不妥的。而且，随着发展中世界的兴起，印度、巴西、拉美、非洲、阿拉伯国家在世界经济中的分量都将上升，南北差距将要缩小，“三个经济力量中心”也将是暂时的；到21世纪末，恐怕任何国家在世界经济中的比重都不会超过20%，财富集中在少数国家的不合理状况，终究不会成为人类社会的永恒现象。世界经济格局的多极化和世界政治格局的多极化都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