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正是因为必须用债务来交换进口产品,才破坏了美元坚挺的基础,并最终导致美元危机
文/王建
2004年,中国经济取得了9.5%的高增长率,世界经济也取得了多年来少有的5%的高增长。但是在世界经济高速增长中也存在着巨大隐忧,主要是在美国财政、贸易“双赤字”不断扩大的背景下,美元极度不稳定,给美国经济、世界经济和世界货币体系带来不断增长的风险。由于中国经济的高增长是在高速增长的出口需求带动下实现的,并积累了庞大的外汇储备资产,关注美元及未来世界经济与政治格局的走势,就成为极其重要的问题。
美国从1981年以后始终是贸易逆差,至今已持续了20多年;美国居民储蓄率的显著下降,也是始于90年代中期以后,只有财政赤字是新世纪出现的问题。所以,导致美元贬值的主要因素应该早就存在。但在上世纪90年代以来,特别是在90年代中期后,美元却始终保持强势,只是到2002年才开始了3年的贬值过程。那么,为什么以前就存在的问题到现在才爆发呢?主要是因为引起国际资本流动的因素发生了变化,导致了国际资本格局的改变。
“虚拟资本主义”时代
资本运动的本质属性,是追求价值增值而不是为了创造使用价值,这在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中早已论证得很清楚。由于这个属性,创造物质财富从一开始就不是资本运动的目的。但是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阶段,由于经济发展阶段的特点,产业资本的发展还有巨大空间。由于资本必须通过物质产品的生产过程才能获得增值,所以马克思提出了产业资本“居高”的理论。
产业资本“居高”的时代,一直持续到上世纪70年代初。在这以前,虽然也有国际资本的全球性流动,但其主体也是反映产业资本全球化的国际直接投资,至于直接投资以外的国际资本流动,则主要是以国家间借贷的方式展开,而资本借入国也主要是为了发展本国的资本主义工业,或者是为战争筹措经费。直到二战前和二战结束后的相当长时间内,以投资证券和外汇为目的的全球范围内的大规模资本流动都没有出现。
1956年是美国经济史上的一个转折点。这一年,从事非物质产品生产的美国“白领”工人人数,第一次超过了从事物质产品生产的“蓝领”工人人数。这标志着美国社会对物质产品的需求已经基本满足,美国经济开始进入到以服务产业为主导的“后工业化”时代。到70年代初期,英、法、德、意、日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也相继进入到“后工业化”时代。由于社会需求的增长开始转向服务业,对物质产品的需求增长趋于缓慢,资本通过发展物质产品生产而谋利需要得不到满足,开始出现了向物质产业以外领域转移的趋势。
同时,在70年代初期,国际货币体系也出现了巨大变革,“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解体,使货币脱离了黄金,货币的增长从此不再受物质产品增长的限制。有了这两个条件,脱离物质产品生产和流通独立运动的货币资本开始走上历史舞台。到本世纪初,全球每年的GDP不过45万亿美元左右,其中物质产品生产所占的份额不过20万亿美元,但是全球每年的金融商品交易额却高达2000万亿美元,是物质产品生产价值量的100倍!全球每年的国际贸易额不过7万亿美元,可全球每年的货币交易额却高达700万亿美元,也是全球物质产品贸易额的100倍!由于庞大的金融交易额与货币交易额基本上与物质产品的生产和流通不相关,世界资本主义也因此进入了一个新时代——“虚拟资本主义”时代。
虚拟资本不创造使用价值,增值幅度再大也不能顶替物质产品消费。那么,进入虚拟资本主义阶段的国家怎样才能满足自身的物质产品需求呢?当然只能是用虚拟产品与物质产品相交换。
产业资本与虚拟资本交换的结果,在发展中国家表现为持续扩大的贸易顺差与持续增加的外汇储备以及持续增加的虚拟资本主义国家的金融资产;在虚拟资本主义国家,则表现为从资本项下输出金融商品,并以其收入作为平衡贸易逆差的来源。因此虚拟资本主义国家的生存条件,既决定于全球产业资本所创造的物质产品净剩余的绝对数量,也决定于其所出售的金融商品数额是否足够支付本国物质产品需求所必须的进口。这就形成了资本项下的顺差必须大于等于贸易项下逆差的对应关系,并且是贸易项下逆差的扩大,必须依赖于资本项下顺差的扩大——如果资本项下的顺差缩小,虚拟资本主义就会出现生存危机。
“特里芬”悖论将成现实
贸易逆差对一国货币地位的影响早就有人做出过分析。美国耶鲁大学教授特里芬在1960年出版的《黄金与美元危机》一书中指出,由于美元与黄金挂钩,而其他国家的货币与美元挂钩,美元虽然因此而取得了国际核心货币的地位,但是各国为了发展国际贸易,必须用美元作为结算与储备货币,这样就会导致流出美国的货币在海外不断沉淀,对美国来说就会发生长期贸易逆差;而美元作为国际货币核心的前提是必须保持美元币值稳定与坚挺,这又要求美国必须是一个长期贸易顺差国。这两个要求互相矛盾,因此是一个“悖论”。从现实看,由于美元的持续流出最终将使美国出现贸易逆差,美元必然会趋于贬值,由此无法负担国际核心货币的职能。
在特里芬教授提出美元“悖论”的时代,国际货币领域实际还是“美元荒”。在那个时代,虽然美国对美元的输出年年扩大,但是由于美国在二战后所确立的世界第一生产大国的地位,贸易仍是连年顺差,而且在资本项下也在不断扩大资本输出规模,其投资净收益每年也有上百亿美元,也可以作为支付进口的重要资金来源。美国贸易项下的顺差直到1981年才结束,资本项下的顺差直到1985年才结束,因此特里芬教授所警告的美元危机始终没有出现;甚至在1971年美元与黄金脱钩,进入货币自由浮动时代后,由于国际贸易仍需要一个统一的货币,所以美元虽然与黄金脱钩了,世界各国的货币却没有与美元脱钩,以美元进行的贸易和储备,在国际货币中所占比重不仅没有下降,反而上升了。
在美国贸易、资本收支“双顺差”的时代,美国仍保持了强大的生产能力,国内需求基本可以由国内生产满足,美国因此在长期内仍是产品和资本净输出国,这就保住了美元作为世界核心货币的基础。在1981年以前的许多年份,美国虽然也出现过连年贸易逆差,但是由于世界各国对美元仍有强烈需求,流出境外的美元在境外会沉淀下来,不会对美国产品形成需求,美国享受的是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铸币税”收益。这部分“铸币税”分年代不同,每年有100亿-300亿美元上下,所以美国可以通过从贸易项下直接输出美元来保持贸易收支的平衡,而且还有资本项下的投资收益,也是支付进口资金的补充。
但是在进入虚拟资本主义阶段后,美国的情况完全不同了。美国已经逐步丧失了以国内物质产品生产满足国内物质产品消费的能力,出现了不可修复并持续扩大的贸易逆差。2004年美国的贸易逆差已扩大到6667亿美元,已远不是靠每年数百亿美元的在海外的沉淀所能弥补的了。从海外投资看,2004年美国已经变成了超过3万亿美元的负差,美国每年为此需支付的利息与股息已经超过千亿美元,不仅不能作为平衡贸易收支的资金来源,反而成为扩大贸易逆差的重要影响因素了。所以,美国平衡贸易收支的途径只剩下了惟一一条路,就是用金融商品输出所取得的资本项目顺差来平衡贸易项下的逆差。
需要指出的是,目前许多人在分析美国经济与美元问题时,经常把美国可以长期维持贸易逆差的原因,单一归结为是美国获取的“铸币税”,其实这是很大的误解。因为“铸币税”是仅仅由于美元作为世界结算与储备货币,可以长期沉淀在海外而不会形成对美国产品需求的那部分美元;其他国家为获取美元而向美国提供的那部分产品,是美国可以无偿占用的。但是从资本项下输出的金融商品都是债务(股票也是债务的一种形式,因为需要付给股票持有人股息),而债务是必须偿还的。美国正是因为必须用债务来交换进口产品,才最终破坏了美元坚挺的基础,使“特里芬悖论”成为现实,并最终导致美元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