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上一期写安国的时候，我就觉得《看不见的城市》这个题目剽窃得有点儿早了。到了洛阳一看，果然。有智慧的人说，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没有智慧，但是还懂些规矩，知道一个苦主不能一偷再偷。
洛阳今年雨水大，把一个建城历史长达四千多年的中原小城洗刷得越发朴素。在面积不大的老城区行走，破败的清代民居、鼓楼让人恍惚。它没有西安厚重，没有苏州轻灵，如同曾经以它为都的帝国烟消云散，它的记忆破碎、散落，渗入泥土，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破旧
蔡运章对洛阳的地下世界有着极大的兴趣和感情。“夏商周断代工程的报告中说，洛阳的伊河和洛河，是中国的两河流域，是中华文明的真正发祥地。从距今八千年前一直到北宋末年长达七千多年的时间里，以洛阳为中心的河洛地区的文明进程一直处于全国乃至世界的领先或者是前列地位。洛阳地下埋着夏、商、周、汉魏和隋唐五大都城，这都是宝啊！”和下面将出现的徐金星一样，蔡老先生也是洛阳研究历史、文物方面的专家，两位对洛阳历史的叙述都有条不紊，只是蔡先生更富有激情，一口河南话说得铿锵。
从夏朝开始，先后有13个王朝在洛阳建都。金元南下曾对洛阳造成极大破坏。宋元以后，洛阳不再是国都，渐渐衰落，后来就成了一个县。建国以前，洛阳变成很小的一个城市，人口只有5万左右。
建国初期，国家进行大规模工业建设的时候，把洛阳定为重工业基地。蔡先生说，当时的专家建议，撇开老城建新城，在涧河以西建设工业区，离开隋唐城、东周王城的遗址。“初衷是这样，但是50年来，为了把这新区旧区连起来，这两座城就渐渐遭到了破坏。王城南北8里，东西7里，今天挖一块，明天挖一块，就破坏光了，地上地下都没有了。洛河以北是隋唐城，50年代末建洛阳玻璃厂，正好就建在隋唐城的宫殿遗址上。那相当于北京的故宫啊。隋唐城南北、东西各15里，人口一百多万，是当时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都城之一。陕西的隋唐城没有了，洛阳的隋唐城把宫殿（遗址）毁掉了。我多次讲过，50年来，就是100个玻璃厂的产值也换不来一个隋唐城皇宫遗址的价值。玻璃厂是一个有一定污染的企业，可以放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嘛，可是偏偏就放到王宫上来。那是隋炀帝武则天唐玄宗办公的地方呀，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也见不到了。没有一个人为这个破坏承担责任。”
徐金星先生一再强调对于历史上的决策错误要客观地看待，但谈到这件事也表示非常遗憾：“在那上面建玻璃厂，确实是一个重大失误，即使在当时也是不可原谅的。”
就在与记者谈话的当天上午，蔡先生从洛阳市的新规划图中看到了潜藏的危险。“现在搞洛南开发，建新区，把隋唐城遗址剩下的部分（商业区和居民区）也包括进去了。我今天上午看到规划图，整个平面像一个老虎头，这个城址正在老虎嘴中间。也可能有朝一日，老虎嘴一合，就把它吃掉了。将来某个领导头脑一热：这么重要的地方让它闲着？盖！”
在洛阳老城区边缘矗立着一段崭新的城墙，看样子是要把老城重新围起来。它看上去像是蛇足。“真的文物不保护，搞这些不伦不类的假东西。这两年洛阳修路修得红红火火，投资几十亿上百亿，要是拿出一部分来保护文化遗产……领导说我没钱修你这个东西。洛阳的优势就是它的古都文化，硬要跟大连比环境、跟上海比高科技，这不是扬短避长吗？”
徐先生说话慢言细语，比蔡先生更像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洛阳的文物地下多，地上少；无形的多（儒道佛都从这里发祥），有形的少；投资开发的少，跟西安没法比。中国的文化古都中，洛阳是最重要的一个。洛阳有武则天儿子的墓，叫恭陵，非常壮观的，但是投资保护的很少，这就跟陕西的乾陵（武则天与唐高宗的墓）没法儿比。
“中国文化之所以薪火相传绵绵不绝，就是因为有一个中心，就是洛阳。我认为把洛阳作为中华文明的圣地来建设，将在世界上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洛阳的发展要服从于这个前提来发展。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因为现实中毕竟有各种问题，人们要考虑生活，要进入小康，我都能理解。”徐先生不大愿意就政府对待洛阳文化遗产的态度发表意见。蔡金章的评价是：“我们是老朋友，他跟我不一样，说话比较委婉。” 我在徐先生的名片上看到，他是河南省政协委员和洛阳市政协常委。
立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洛阳城在历史上一毁再毁，所存有形古迹不多，但是它与新兴城市有着本质的区别，你能感觉到渗入城市骨髓的宁静安祥。
烟雨迷蒙，站在横跨洛河的牡丹大桥上，一个人可能在瞬间变得朴素。洛阳高新技术开发区已近在眼前。
洛阳北方易初摩托车有限公司是洛阳市最早的合资企业，它与泰国正大集团合作生产的“大阳”摩托近年来随着巩俐的形象知名度暴增。“我们1992年当年合资当年盈利，一直发展平稳，没有大起大落。今年我们在同行业中产销增幅排第一。”公司董事会秘书、总经理办公室主任李学军在北易多年，看得出来他对自己供职的这个企业的感情。“洛阳市的高新区整体水平在全国排在中上。”李主任的估计乐观了一点儿。“实际情况是，我们区内的企业规模比较小。洛阳外资、合资企业500多家，其中高新区100多家（是累计数字，现在有30多家），上千万美元的企业数量非常少，可能就是十几家。最大就是北易了。知名企业非常少，没有形成自己的产业链。我们面临的问题跟东北是一样的，就是产业结构调整。”洛阳高新技术开发区外经贸局副局长吉鸿黎说。吉鸿黎认为，整个洛阳利用外资的水平是比较低的。“这跟中央的政策也有关系。人家说洛阳不南不北，不东不西，不是东西——中西部开发我们沾不上边儿。”
吉鸿黎年轻干练，对未来有充足的信心。“这两年环境、形象改变非常大。原来外商不想来，跟咱们的形象也有关系，路都是断头路，整个城市灰头土脸的。这两年修了很多路，最好的路通到开发区。在洛阳生活居住过的外商感觉变化非常大。尤其是洛浦公园，沿洛河东西20多公里，台商说在台湾都不多见。我们提出了产业发展的新思路：把洛阳建成先进制造技术基地，建成河南省乃至中西部地区的加工业中心。”
卡博陶粒（中国）有限公司是高新区另一个规模较大的企业，目前投资1092万美元。这是这个美国企业在美国以外投资的第一家公司，产品用来增加石油的产量。总经理陈旭宗对洛阳很满意，这跟他在这里取得了显著的经济效益有关。“今天我站在我的董事会面前，我很有信心地说，如果不是在洛阳，我不会达到目前的成果。这是我们的第四个工厂，也是第一个在预算内完成的项目，我们的董事会很惊讶：之前他们认为在中国建厂时间一定会延迟。当初我们也有想法要到沿海那边去，那里的开发区可能会更有经验。但是我们投资不算大，在那里只不过是沙漠里的一粒沙而已。在这里就不同，我们是河南省第一家独资企业，很受重视。”
作为商人，陈先生对洛阳的古迹不是太感兴趣，但是他认为洛阳的真正价值正在于此。“我们要请董事长过来，他们都兴致勃勃，吵翻天。去年我们邀请世界各地一百多位客户参加我们的开幕典礼，他们来看洛阳是一个主要目的。在这里建厂之前我没有来过洛阳，它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古老，是一个新型的城市。这方面西安就比洛阳好得多。世界上都知道少林寺，说起少林寺的时候没人提起洛阳，都说郑州。政府好像不是很注重，应该多多宣传。文化是国家的宝，应该多投资，我认为很多外地的人对洛阳不是很清楚。”
当年把洛阳建成重工业基地是否正确很难评说。如果它是错的，那么现在改过是否已积重难返？按照蔡金章的想法，洛阳的未来应该大力发展无烟工业，其基础就是把地下洛阳完整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徐金星的构想更宏大，他也知道那很可能只是一个构想：“把洛阳建成中华文明的圣地。”
老城区关着门的文物商店前面，一个衣着随便的男人背朝行人，不慌不忙排出体内的水分。他的动作自然，让人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