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序】
寻找自己的足迹
文/柳传志
每一茬人都有让自己激动不已的事,但要让后来人理解,就得费点劲了。
1992年,联想和建行签订协议,组织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员工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房,联想担保。有72户员工住进了商品房,称为72家房客。据报纸说,此举为首创,全体员工欢欣鼓舞。
有一个时年27岁的年轻经理叫李岚,北大毕业后来联想已5年,也买了一套三居室住房。装修时她妈妈赶来看,很是紧张,要她赶快把房退了,说:“我们辛苦了一辈子也没住上这样的房子,你们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住三居室?怎么敢借这么多钱?你们还不起账的!”
10年后的今天,新到联想的年轻人对这个故事无法理解。不就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20万元钱,何至于就为此欢欣鼓舞,何至于母亲就紧张得不敢让女儿住?而李岚这一代人,对我说的另一个故事又无法理解。记得1978年前后,我第一次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一篇关于如何养牛的文章,让我激动不已。自打文化革命以来,报纸上登的全是革命,全是斗争,全是社论。在当时养鸡种菜全被看成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割掉的。而《人民日报》竟然登载养牛的文章,气候真是要变了!如不经说明,李岚一代对我如何“激动不已”也无法理解。
25年的时间,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上只是一瞬。然而,近150年来中国人的灾难、屈辱都是要留下章节的。再过25年,中国真的有可能成为东方巨龙,而且越飞越高了,这必然要在中国历史上书写辉煌的一页。从屈辱的章节到辉煌的一页,中间的转折则是最最关键的,一定会成为未来的历史学家研究的重点对象。很荣幸,我的后半生不但能看见,而且还参加到这关键的转折中。将来的人们在研究这段关键的转折的时候,会注意到《25年》这本书,觉得这种记载方式对他们研究历史大有帮助。
当然,我想王安绝不仅仅是为后人写这本书,他更希望现在的人看这本书。这样,他才能得到版税。
我认识王安有些年了,他从事新闻工作快20年了。难为他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把每年中国社会,特别是经济、政治、社会中发生的事情做一番盘点,这就是今天这本书的基础。王安不是官员,但他引用的资料多是有据可查的,让人感到认真可信,算是民间态度,一家之言吧。此书惜墨,信息密集,但留给读者很大的思考空间,结论读者自己下,没有强迫感。
值得一提的是,把25年的严肃诠释得轻松,很是能耐。
(此文节选自柳传志为《25年》所写的序言)
《25年》
作者:王安
世界知识出版社
2003年9月版
定价:26.8元
【荐书】
他说,故他在
文/李 岷
桌上放着三本书,三本书的封皮上各自有一张特色鲜明的脸。第一张脸若有所思、眼中含着睿智与忧患;第二张脸带有一丝自信而狡黠的微笑,出现在画面中的还有他本人一只半握着的拳头,显示着某种力量;第三张脸在谦恭姿态之下透着干练和精明。
该公布答案了。这三张脸依次属于三个名字:莱恩哈德·摩恩、萨默·雷石东、以及出井伸之。如果再让他们的身份变得明确一些,那就是:现代贝塔斯曼媒体集团的缔造者、维亚康母公司董事长兼CEO、索尼公司CEO。踏着前后不一的脚步,这三位来自欧洲、美国、日本—全球最重要的三个商业方位—的企业家,最近都在中国出版了他们的自传或者著述。
那三张不同表情、不同个性的脸已暗示了这三本书各有各的章法风格、诉求重点。
第一张脸是“思想者”。莱恩哈德·莱恩是二战后崛起的德国企业家的杰出代表,但是他的兴趣和研究不满足于商业、也不满足于德国或者欧洲,而延伸到国家和全球走向的话题上,这本《人性致胜》原本是他本人提交给罗马俱乐部的报告。国内某些书评将这本书炒作为一本商业管理书籍,估计是为了让这本书更好卖而故意作的一次误读和误导,事实上,莱恩是在以一个成功(商业)组织的领袖的身份来探讨,如何在社会内部建立一个适应全球化的治理体系,其间包括公民和国家的关系、经济体制、政治秩序……全书直到末尾部分,商业才姗姗出场,他以贝塔斯曼为例讲到一个企业家应该对资本、劳动力、管理抱以何种价值观,从而建立起盎格鲁·撒克逊之外的企业治理体系。
第二张脸是“行动者”。雷石东的自传《赢的激情》亦可取副题为《雷石东的收购三部曲》。20世纪80、90年代是美国市场上收购兼并之风再度狂飙突进的年代,雷石东正是其中的青云直上者,他遇强愈勇、凶狠老辣的购并风格在这部显然由记者捉刀代笔的自传中生动地展露出来。刚从适才那个欧洲企业家谈乌托邦资本主义构想的讲坛中走出,现在你仿佛步入了由基金投资者、投行家、经理人来往穿梭的金融街,这里气氛诡异、翻云覆雨、思想靠边站、出手要不凡。
同是媒体帝国的掌控者,莱恩和雷石东这两位欧美企业家对企业的理解和处理大相径庭,有一个细节可资对照说明。在莱恩创业初期资金紧缺时,他担心企业负债率过高而放弃了银行贷款,转而将股份送给员工,然后让员工以借款的方式将资金借给公司,直到员工退休,莱恩推崇资方、管理层和员工之间应建立合作和合伙关系;而雷石东在收购派拉蒙现金不足时想到却仍是收购,先搞定一家现金流充裕的公司,同时通过向银行高额负债来完成杠杆收购,他对维亚康母的理解是:一个“金融规则和艺术自由完美结合的王国”。
第三张脸是“解放者”。“解放”在这里的意思是放松僵直神经、搞活单一思维,是打破企业沉闷文化,是将对生活的好奇之心、对生命本身的享受引入商业之中。出井伸之日后如果能在索尼历史、日本企业界中留名,必是因为他在这方面的努力。《观点》一书是他最近四年在索尼内部网站上的一个随笔栏目的集纳,所谈从电子商务到高尔夫,从“9.11”到红酒。这本书的中文名很糟糕,“观点”二字背后毫无态度可言,它的英文名是“On and Off”,On指生意,Off指生活,出井就在这其中自如转换。他认为,“在日本,以公司为生活的目标、而没有自己嗜好的人一定很多,这些人只是将该做的事情做好,并不积极参与追求新的可能性的比赛”,而未来的商业竞争,其动力很大部分将来自于在“Off”世界所累积的能源,在On和Off这两个世界间,应该产生良好的循环。出井被视作“失落的十年”后日本企业家在企业价值观、管理方式、生活方式上全面自我革新的代表。
三名企业家,来自三个国家、三类资本主义、突显着三种个性、表达着对时代和商业的不同理解,让我心动的其实不是这三本书的内容,较之小托马斯·沃森的《一个企业和它的信念》、亨利·福特的《我的工作和生活》、松下幸之助自述等等经典企业家自传、自述类书籍,这三本书在成色上还逊了几分,打动我的是他们在发表自己对商业、对国家、对全球化看法时那种气定神闲、自成一格的作派。什么时候可以等到中国企业家的声音呢?二十载的企业实践,至今书市上仍难觅一本中国企业领袖的自传或者著述。也许中国企业的个性尚未成熟,底气不足因而不便发言,但华人企业家在自我总结、独立言说方面的勇气和意识是否确实也欠缺稍许?你知道最富有的企业家比尔·盖茨接连著书立说,你听说最有名的CEO韦尔奇的自传卖了700万美元版税,可是你见过李嘉诚自传吗?
《人性致胜》
作者:[德]莱恩哈德·摩恩
北岳文艺出版社
2003年7月版
定价:22元
《赢的激情》
作者:[美]萨默·雷石东等
机械工业出版社
2003年9月版
定价:29.8元
《观点》
作者:[日]出井伸之
汕头大学出版社
2003年3月版
定价:18元
【书评】
动物世界中的残酷游戏
文/冉云飞
高中时看《三国演义》,作为模拟江湖的教科书,甚合我等血性刚猛的青年的胃口。于是拜服于罗贯中尊刘抑曹的见识,恨不得跑到三国去手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贼,意念中痛宰了无数回,过足了巫师意念害人的瘾。后来读书稍博,始知不特小说家言不可轻信,即便是那些奉正朔、张正统的历史学家,亦是胡言一派。近几年读过二十四史,始知中国的历史不只是顾准先生所谓的“史官文化”、胡适所谓的“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且完全遵从的是动物世界肉弱强食的丛林法则,是非人的血淋淋的大肉搏。任何一次改朝换代,无论姓李还是姓赵的加冕,不论汉族还是少数民族的统治,都只不过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残暴把戏而已,于小民百姓的命运无丝毫的改观,正所谓洪洞县内无好人。
吴思先生近著《血酬定律》秉承其《潜规则》的一贯思路:一是弃大取小,即从历史的细部发现历史非人的赤裸裸的动物性,避免那些大而无当的结论,直指中国历史令人震悚恐怖的现实;二是弃明取暗,那些冠冕堂皇形诸纸笔的所谓法令规则,往往不及私下潜涌的陋规例则更能探得过往的真相。三是用自创的新词定义过往那些不好言说的模糊历史,如“潜规则”(相对于流行于桌面上的道统规则而言的私下约定)、“血酬”(用生命作为赌博之资,作为生存的基本法则)、“灰牢”(如大家都见过的那种软禁人的所谓学习班)、“白员”(冗员,依附于正规编制的多余人员)等等,无疑使人们能更好地洞察历史的迷雾。四是在深揭历史痼疾的同时,更不忘用史家的铁笔、学者的良知针砭现实毒瘤,在抓住事实内核之后不惮下价值判断,并无一些学者遇现实而绕道,心怕触雷的所谓价值中立。
《匪变:血酬定律及其推想》,无疑是全书最重要的文章。文章以考察用博命方式活命之土匪的历史渊源入手,着重分析匪何以成匪,皆因专制社会的无道,使一个人作良民而不得,即如经济学中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随即细致而大胆地梳理出官匪互变、匪民相连的惊人现实,进而得出中国历史在表面规则之上的一条更为有力的指导性规则、亦即他说的“元规则”—暴力强者说了算。当一个人被逼上生存的绝境,其与社会博弈的资本只有除身体外别无长物时,在失去的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的号召下,通过社会动荡和流血来重新洗牌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作者说得好:“有一条无形的社会底线,一旦突破就会流血。大规模突破,大规模流血。生存在血线之下的集团就是博命集团。”(P42)
诚然,吴思用经济学的思路来解释历史和现实中的残酷冲突,有新人耳目之效,亦不乏切中痼疾之见解。但也因对经济理论来阐释历史这一路径过于迷恋和信任(这一点与他所批评的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有相同的弊病),使得他的评价因过分充溢着实用主义而显得在冷酷中有庸滥之嫌。在《刘瑾潜流》一文里,作者为刘瑾所作的“辩护词”有些令人奇怪:“其实我们也不好过分责备刘瑾……刘瑾只不过是在皇权不受制约的环境中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而已。”(P71)但是难道另外一些太监就不追求利益最大化吗?为什么没有刘瑾这般残暴大胆呢?如果其他太监是五十步,为什么刘瑾这么极端地走向百步了呢?皇帝的纵容也好,专制制度也罢,都不是宽恕他的理由。专制制度诚然是罪莫大焉,但生活其间的个人能说自己是毫无心理负担的受害者么?就像法国社会学家勒庞在谈及群众心理时名之为“乌合之众”一样,选择专制制度同时又被专制制度所催生,没有谁可以完全干净地靠岸。
《血酬定律》给人以新的启迪,但只是击其一端,远非尽善美。与他的《潜规则》一书相比,明显看出急就章的拼凑痕迹,这是《潜规则》一书畅销后,作者不能控制商业诱惑或者变相催逼,匆忙成就的作品。虽然可以理解,但我还是不能不遗憾地说,读完此书,没达到我预期的兴奋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