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对战略运用的论述最集中地体现在第一篇《计》中。“计”,《说文解字》云:“计,会也,算也。”计从言,从十,是会意字,本义是“计算”,“计议”、“谋划”等皆为引申义。《管子.七法》:“刚柔也、轻重也、大小也、实虚也、远近也、多少也,谓之计数。”曹操注:“计者,选将、量敌、度地、料卒、远近、险易,计于庙堂也”(《孙子注.计篇》)。由此可知,“计”乃“计算”的意思。《孙子》英译者格里菲斯也把“计”理解为“料想、计划或者是计算”。
《计》篇中多次说到“五事七计”、“校之以计”、“将听吾计”、“将不听吾计”、“计利以听”等,可见,通篇是讲一种计算的模式。那么,用什么来算,又怎样来算呢?这一篇说的“算”,也叫“筹”或“策”,是一种用竹木小棍或骨片削制而成的古代计算工具,一般直径一分,长六寸。“算”本来是古代数学上的计算工具,后来引入到了军事领域,用以直观地演示敌我各项因素的优劣。司马迁说,张良是刘邦的“画策臣”,他就是用这种小棍为刘邦计算。古代所谓“定计”、“运筹”、“决策”,都是指出兵前的预测决策过程。
《计》篇的主题是庙算。“庙”是庙堂,《九地》篇叫“廊庙”,是国君议事的地方。原文讲得很清楚,庙算是在“战”之前,这就是“先计而后战”。古人云:“用兵之道,以计为首。”计,本身就是权谋,就是“以正治国,以奇用兵”的体现。力求以计谋胜敌,“以巧成事”,是中国军事思想的传统之一。这一点在孙子兵法中得到卓越的体现。孙子主张“上兵伐谋”,就是力求用计谋胜敌。整个孙子兵法,就是一部计谋大全。
计,可以分为定计与用计。定计,指战前就要进行周密的运筹,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和作战计划,做到未战先算,谋定举兵。也就是说,为了取得全面的胜利,必先做出周全的决策。孙子这种决策领先、“以全策争全胜”的思想,对企业管理是非常适用的。企业的成败首先决定于企业发展战略与经营战略决策的正误。在这个问题上,正反两面的经验教训都极为深刻。
用计,即出兵之后,发挥计算的优势,在战场上随机应变。善于用兵者,必会用计。同样,善经营者,其计亦奇。定计只是“知胜”,还不是真正的胜利。真正的胜利,还要到战场上,“首先是投入战斗,然后才见分晓。”这是拿破仑的名言。
从知胜到制胜,存在一个巨大的不同。定计有确定性,用计没有确定性。这里可以看出习兵法的一个深刻悖论。庙算结果,固然是常数,但用计却无成法,一切全靠临场发挥,随机应变。随机应变的东西,怎能事先传授呢?所以毛泽东说,一上战场,兵法就全都忘了。李零教授说,“军事,凡是可以讲可以学的东西,都是纸上谈兵;真正管用的东西,又没法讲没法学。”
纸上谈兵的典型当然是赵括。赵括,赵国名将赵奢之子,受其父影响,从小喜谈军事,和父亲辩论兵法,还时常胜利。不过,赵奢对儿子的评价不佳,认为兵事凶险,而儿子把打仗看作游戏一般,假若赵国用了他,一定会给赵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赵奢死后,赵括之母也劝赵王千万不要让她儿子当将军,赵国的另一位大将廉颇也说,赵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赵王不听劝,用赵括为主将,结果秦败赵于长平。
其实,赵括打仗,误不在书而在用。可见,书是书,用是用,故中国有古语云:“享高年者不服丸散,为大将者不读兵书。”克劳塞维茨也有同样的见解,他说:“那些在规律的纸堆中爬行的军人们很可怜,因为这些规律对于天才不仅是不够好,而且也是天才所可以忽视或嘲笑的。”《孙子》为兵书之祖,但它特别看中变幻莫测、流动不居的东西,主张战法经常变化,计谋不断更新,“践墨随敌,以决战事”。对不同的敌人要采取不同的对策,决不可千篇一律:对贪利的敌人,“利而诱之”;对骄傲的敌人,则卑词示弱,使它麻痹松懈。敌我双方兵力对比不同,作战方法也要变化:“守则不足,攻则有余”;优势的大小不等,打法也不一样:“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孙子所说的“践墨随敌”,包含深刻的辩证法,“践墨”之“践”是践履、遵循、执行之意,“墨”为绳墨,引伸为规律、规则、法度、计划之意。打仗没有计划、不遵循规律是不行的,但战场形势千变万化,指挥员不能死守原则,而必须善于根据形势灵活应变。无“墨”可践,就会打乱仗;但只知“践墨”,不知“随敌”,就是打呆仗。乱仗和呆仗都不可取。只有既“践墨”又“随敌”,才可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孙子提出的这一作战指导原则,体现了计划性和灵活性高度统一的思想,至今仍具有指导意义。
大军事家曹操为《孙子》作注,说:“吾观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所深矣。”他对《孙子》既有精深的理解,又有创造性的发挥。在高度概括了孙子的“五事七计”之后,曹操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将知其变即胜也”,只有精通变化才能取得胜利。这是真正读懂了《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