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在不断涌现的重化工项目背后，一个严峻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从东部沿海到西南内陆，几乎所有的省市都以重石化产业作为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从而造成各地政府对几大石油央企的进驻均表现得欢愉热切，但由于缺乏全国整体的石化产业战略布局和环境容量测算，导致石化项目遍地开花、扩张无惧，不少旅游城市都成为项目的承载地，而这种现实与民众正在迅速增强的环境诉求之间的矛盾越来越难以调和。但“世情”的另一面却是：众多石化项目乃是中国实现产业升级的重要一环，然而，在“环保、发展”皆为“民意”的背景下，如何平衡两者的利益，公正的程序、科学的统一规划和事后监督机制的完善，皆是必由之路。 云南省昆明市正努力在中国的石化工业版图上占据一席之地。 草铺镇，与昆明的直线距离是40公里，在昆明下属安宁市区十公里外。现在每天工地上尘土飞扬、机械轰鸣，大规模的土建工程正在展开。这里是中石油安宁千万吨炼油项目的厂址所在地。据当地施工人士介绍，目前已基本完成“三通一平”。很难想象，两年之后，这里就将崛起成为西南的一个重化工基地。 5月4日和5月16日，部分对于中石油安宁炼油项目和包含PX在内的配套石化项目心存担忧的民众在昆明市区街头“散步”，用和平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诉求。之后昆明市政府连续召开两次新闻发布会和项目恳谈会，向民众介绍中石油云南炼油项目和PX项目的情况，力求通过这种沟通交流的方式，让民众支持这一石化基地的建设。 然而，这一切并非能解除当地民众的所有忧虑。 源起十年 安宁千万吨炼油项目，是云南省集纳十年之力所收获的成果。被云南官方层面视为“百年难遇”的一个重大发展机遇。 据了解，安宁千万吨炼油项目，是国家战略能源通道“中缅油气管道”的一个重要配套项目。根据昆明市政府的相关材料显示，中缅油气管道在竣工之后，每年将向国内输送2300万吨原油。而云南则利用运送而来的原油，建设大型国家级石油化工生产基地。在2020年形成年产2000万吨炼油和100万吨乙烯炼化一体化生产体系，其中一期工程则将于2015年建成，形成1000万吨炼油的规模。 据记者了解，安宁千万吨炼油项目是中石油、云南省属企业云天化集团和沙特阿美公司三方共同投资兴建，为特大型炼油企业。三方所持的比例为51%∶10%∶39%。 而围绕炼油项目，云南省国有企业、国内企业500强之一的云天化集团则意图围绕该炼油项目进行石化配套项目的建设。这其中就包括引起当地民众疑虑的“PX”项目和以“PX”为原料的“PTA”项目。 “炼油和配套石化项目对于云南的发展有着很重大的意义。但它们两个是各自独立的项目，不是一体的。”云南省化工领域的一位专家表示。而昆明市政府在5月10日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也说明了这一点。 该专家表示，云南省内的能源专家2004年就向省里提出建设“中缅石油管道”的建议。“在提出建议之前，该方案已经在专家层面酝酿了很长时间。”这份建议引起云南省领导层的高度重视，并很快将建议提交国务院。“中缅油气管道”进入国际视野，引起广泛关注，并在随后逐渐上升为国家能源战略。 而在这根管道背后有着云南省政府更为深层次的意图。
2007年12月，云南省政府与中石油签订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当时很多人只知道双方合作，但合作协议的细节都没有对外公布。”一位曾参与当时项目规划的人士表示。后来外界才逐步获知，云南省政府与中石油准备依托中缅油气管道，建设一座千万吨的炼油项目和年产100万吨的乙烯项目。“只是当时在国家层面上还没有立项。所以没有对外公布细节。” 2011年，针对炼油项目的三方合资公司正式组建。关涉该项目的中央、地方两级政府的环境评价在2012年7月获得国家环保部批复。其项目可行性研究在今年1月10日通过国家发改委核准。 而云天化集团围绕炼油项目进行配套石化项目的发展规划则相对较晚。 据记者了解，2010年9月，云天化集团与中石油达成了有关石化资源产业发展战略合作协议。而在双方准备开展的深度合作中，其中一项即是云天化利用中石油的石化资源，在产业规划和布局上关注石化产业的配套发展。而在2011年，针对炼油项目的合资企业组建之后，云天化正式组建了“云天化石化项目部”，负责在安宁组织实施中石油炼油基地配套石化项目。“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进行相关的前期工作，准备利用石油炼化项目提供的化工原料生产PTA、双酚A、高纯丙烯酸丁酯等石化产品。因为对二甲苯（PX）是精对苯二甲酸（PTA）原料，对PX项目的考虑从那个阶段就开始了。”上述曾参与规划的人士告诉《中国经营报》记者。 其后，云天化集团又成立了云南云天化石化有限公司来专门负责配套石化项目的运作。 在对云南省政府和企业对PX项目进行两年的前期研究之后，这个专业词汇最终进入昆明公众的视野，并引发后来很多民众的强烈关注和反对。 各方之谋 在这个庞大的石化产业发展规划中，国家战略、地方诉求和企业利益交织其间。 在中缅油气管道项目敲定之后，关于油气资源的争夺就已经在云南、重庆、贵州等省市之间展开过。重庆一直有利用该管道油源建设大型炼油基地的想法，并进行了充分的准备。而在云南省内，一些市州之间也在对炼化基地项目进行争夺。经过多番评估考察，从2008年开始，中石油将项目选址的范围缩小在昆明所属的安宁、宜良、嵩明三地，并在次年最终确定项目地位安宁的草铺镇。 中石油云南石化有限公司总经理胡兢克5月10日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将安宁作为项目基地也是经过考量市场、工程地质、水文地质、生态保护、灾害发生状况、社会、人文依托、中缅油气管线走向以及能否形成产业链等一系列因素作出的。 除了作为中缅油气管道配套项目承担的战略意义外，对于云南省政府和昆明市政府而言，千万吨炼油项目和配套项目对于地方经济发展具有重大意义。 云南省发改委副主任马晓佳表示：“云南历来就是全国成品油供应的末端，缺油少气对云南经济的制约已屡屡显现。去年全省950万吨用油全部是外调来的。原油市场形势稍有变化云南就会闹油荒。”而2015年炼油项目建成之后，能够满足云南省1400万吨年需求量的一半以上。 从经济结构调整层面看，炼油及配套石化项目更为云南省决策层所关注。云南省经济研究院院长段刚表示，云南的多数产业属于以资源粗加工为主的传统产业，产业附加值很低。为扭转这一局面，云南省数年前就已提出产业转型的发展思路。“炼油及石化作为云南省的新兴战略产业，可以为云南经济的发展和产业转型发挥重要的作用。”《云南省石化产业发展规划纲要(2009~2015年)》提出，云南石油化工产业要以中石油项目为依托，形成以昆明为中心的石油化工—化肥—有机化工一体化产业基地，发展以炼油—乙烯装置为基础的核心石化产业群。 安宁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田建宏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中石油的落地将解决云南对丙烯、碳四、芳烃等石化深加工产品的需求，从而也为云南发展汽车工业、飞机制造、轻纺织工业等带来机遇。按照分析炼油项目带来的中下游相关产业的产值保守估计，将在1500亿元~2000亿元之间。而2012年，云南省的GDP刚刚超过万亿，昆明的GDP刚达到3000亿元，云南将就此从一个石化产业的空白之地一举成为石化产业大省。包括泰国、越南、印度、缅甸等都将成为云南石化产品的潜在市场。“这些国家的轻工、纺织、电子电器等制造业正处于兴起阶段，而它们在相当时间无法实现石化产品的自我供给。对云南而言，这是极好的机会。” 除此之外，炼油及石化产业的发展还会为云南当地带来极大的就业机会和税收。此前安宁市副市长马文瑜就曾表示，仅炼油基地项目年总产值就可以达到千亿元以上，为当地带来的税收贡献超过30亿元。 对中石油而言，安宁千万吨炼油项目的落子布局也是其拓展中国南方市场的“杀手锏”之一。 在过去很长时间，中石油和中石化两大巨头的势力范围是按照“南北分治”原则进行划分。中石油的传统底盘在北方，中石化则固守南面。随着中央企业产权多元化改革的深入，南北界限日益模糊，中石化开始大举北上找油，中石油也频频涉足南方市场。在云南成品油市场，此前多年中石油所占据的份额仅有三成。而此番布局云南之后，中石油不仅可以削减掉“北油南运”的成本，更大可依托中缅油气管道每年2300万吨的油源，大举攻占西南周边省份的成品油市场。 在此项目中扮演另一关键角色的云天化集团则试图借此机会，完成该集团从以化肥为主的传统产业向大化工产业的战略转型。 “炼油项目及配套石化项目的确立，正是多方利益诉求结合的一个结果。”一位受访人士表示。 程序在履行 包括PX项目在内的炼油配套石化项目在昆明的未来现在依旧是一个谜团。 昆明市市长李文荣此前在新闻发布会上承诺，炼油配套石化项目将邀请公众参与监督验收，坚持实行环保一票否决制。而对于PX部分则根据民意，“大多数群众说上，市人民政府就决定上；大多数群众说不上，市人民政府就决定不上”。 对于政府的表态，云南民间著名环保和维权人士董如彬表示欢迎。在云南，董如彬有一个知名度很高的网名——“边民”。此前他深度关注和参与过“躲猫猫”事件和“陆良铬污染”等事件的维权和调查。在此次昆明“PX事件”中，他也是重要的民间维权人士之一。 “应该说，昆明市政府此次在PX问题上的姿态放的比较低。但最后效果如何还很难说。”董如彬说。在他看来，部分民众对PX的困惑，不仅在于政府与民众沟通不够，更深层的原因在于部分民众对于地方政府、大型央企的监管能力和企业自我监管能力的怀疑和不信任。“国内大型石化企业出现的事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此次昆明政府方面开始与群众沟通的时间也太晚了一点儿。” 对于昆明市政府领导所表示的不排除将第三方监管引入到中石油炼油项目可能性的表态，他表示支持。他认为，若PX项目最终依旧确定要上马，也应该引入第三方监管。“可以是政府专业人士和民间人士共同来参与。定期公布环境监测数据。一方面对企业形成监督，一方面令民众放心。”而目前云南省和昆明市的相关部门对于引入“第三方监管”的议题并没有更深入表态。 抛开“官民博弈”方面的考量，其实包括PX项目在内的云天化配套石化项目这两年的进展也并不是很顺利。有接近云天化的人士表示，炼油配套石化项目是云南省政府的重点项目，云南省政府层面一直希望该项目能与炼油项目的建设进程同步进行，“但事实上很难”。 云天化去年就曾向云南省政府管理层反映过产业政策配套不到位的问题。“涉及到行业门槛和项目审核批准方面的问题。”据2012年1月《云南日报》报道，在2012年云南省属企业座谈会上，云天化集团的高层曾请求相关部门将石化配套项目纳入国家石化产业“十二五”规划。“就是为了方便项目的核准审批”。同时，云天化集团也希望云南省政府能协调发改委对新的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予以调整，对云天化集团石化项目实行差别化的产业政策，降低行业准入门槛，放宽鼓励类项目，对云南省实行产业倾斜。 此外，由于项目耗资巨大，云天化也希望在国内、国际资本市场上发行债券或以其他方式融资得到政府层面的支持。据了解，由于配套石化项目建设明显滞后于中石油的炼油项目，去年10月，云南省副省长和段琪还组织了各部门针对云天化石化项目进行专题讨论，帮助解决项目遇到的困难。 记者获得的一份云南省招商局对外公布的云南省2012年重点招商项目表显示，云天化涉及到的配套石化项目包括年产65万吨对二甲苯（PX）、100万吨精对苯二甲酸（PTA）项目；年产35万吨苯酚丙酮、24万吨双酚A项目；以及年产8万吨丙烯酸、4万吨高纯丙烯酸、8万吨丙烯酸丁酯项目。三个投资估算达到137亿元。而其中仅PX和PTA项目的估算就达到76亿元。据这份材料显示，“PX和PTA项目在2012年4月之前已经完成了项目可行性研究，并委托编制和环评各子项报告。同时已获得《建设项目选址意见书》《用地规划许可证》《供地意向协议》《拆迁安置方案》，正在开展技术引进谈判。” “这是老版本，现在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正在重新做。估计7月底前能出来。”云天化的一位内部人士表示，可研完成之后，还要重做环评各子项报告和委托编制《项目环评报告》。他并没有透露配套石化项目前期流程必须重新走一遍的原因。但对于包括PX项目在内的实际前景他并不太乐观。“这个流程做下来，再加上还要考虑群众的意见，还要申报发改委批准，谁知道项目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启动呢。” 5月23日，负责为云南PX项目做环评的环保部下属单位、环境发展中心工业二部负责人称，他们仍在为该项目做环评，该工作尚未完成。但他拒绝透露具体负责人及该项目其他详情。 民众疑虑、产业政策和流程延长，三个现实的挑战，令云南省市政府不得不直面炼油配套石化项目启动以来最大的挑战。“我知道，政府现在也是处于两难的局面。我们应该考虑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的呢？”董如彬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