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 拜谒王国维故居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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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王 祁

  前不久,笔者在浙江海宁市的周王庙镇搞农村金融改革试点,巧的是,王国维先生的故居盐官镇就在这里。自己早在儿时便仰慕王国维少年才气,待到闯进文学殿堂,赫然得见先生正伫立灯火阑珊处,便知盐官镇不枉人杰地灵了。但那时远在北方,朝圣之心,只能作一生的梦想。于是,这次绝不放过机会。在一个冬日的下午,在周王庙信用社主任魏良的帮助下,自己终于圆了人生一大梦想——拜谒王国维故居。

  初进先生故居“娱庐”,崇敬加之寒冷,不免有些诚惶诚恐。凝视先生的青铜塑像,仰观“博大精深,学贯中西”之评语楹联,久久不忍离去。先生字静安,而相貌气质却绝无静安之丝缕。一副眼镜,挡不住犀利之目光;蓬墨的唇髭,掩不住欲言欲呐之舌口;即使坐在那里,头颅亦横梗欲动,并无一时端庄守训之态。

  于是就想起先生遗书中“五十之年,只欠一死”之费解之谜了。

  据史料记载,1923年春,当时溥仪小朝廷要选海内硕学之士,王国维经升允推荐,到北京充任逊帝溥仪的南书房行走(五品)。次年冬天,冯玉祥“逼宫”事件发生,王国维结束了“南书房行走”的工作。胡适、顾颉刚等人邀约他出任新成立的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王国维推而不就,仅任教授;以其精深的学识、笃实的学风、科学的治学方法和朴素的生活影响了清华学人,培养和造就了一批文字学、历史学、考古学方面的专家学者。时与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并称清华四大导师“教授的教授”。1927年在北京颐和园投水自尽,给中国知识界留下了深深的战栗和遗憾,也给后人留下了难解之谜。

  对先生之死,我不同意所谓“遗老”之论。也就是说,我不认为先生是为清廷殉身而消极结束生命的,实际应该是为完成自我,而积极涅新生的。

  他的自殒,根源在于他的叛逆性格。

  就是说,像先生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清高孤傲之人,活的就是一种骨气,如果骨气不保,他不会苟且偷生,宁愿一死了之,以此完成自己高贵人格的完整和升华。

  其实在他所著《人间词话》中提出的“境界”说,已道出他身缚桎梏,却要“独上高楼”的叛逆性格,并非仅是对文艺理论和创作方法提出的独到见解。

  北京清华园伫立的“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上,陈寅恪撰文也称:“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纪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然而今谒故居,脑际仍然迷雾缭绕。先生为脱尘而死如可定论,而此叛逆性格亦难信天生。虽父善诗文,他深受熏陶,但中产人家,也并无困厄之苦,何以非挣脱尘世不可?于是我又凝望故居,在阴冷的“娱庐”里寻找,在九檩单檐中寻觅先生童年的影子。耳边却隐隐听到钱江大潮啸天而至,倏忽间便觉悟出点儿玄机了。

  啊,故居,潮声,书声!

  先生故居位于钱塘江北岸,著名的钱塘潮声是迎他出生的喜乐和伴他成长的歌谣。我遐想啊,当年在故居里,他“夜起倚危楼”,书卷伴潮声。兴致来时,他心随潮涌“吞天沃日”,笔随潮去“雪山驾鳌”。当偌大一个盐官镇昏昏沉睡时,唯有国维独醒。

  莫非钱塘大潮真的与王国维性格形成有关?

  我为我的偶然感觉窃喜不已。于是不管世人、专家是否见笑,还是匆匆回到住所,急急查阅起手头的资料了。

  恕我孤陋寡闻,至今还没有见到将王国维性格形成与钱江潮联系起来的文字。而从手头仅有的两首王国维观潮词看,我的窃喜并非随意杜撰。又翻看了能找到的明、清和近、现代出自大家手笔的17首观潮诗词,两相对照,更见王国维之与众不同。17首中无一首寓潮而涉世事,唯王国维两首皆咏潮而喻尘寰,咏潮而吐心声。其愤世嫉俗、抱负难展、渴望思想自由之激情,可谓甚嚣潮景之上,虽潮声如千军万马,亦不可掩盖。

  先看他的《蝶恋花·观潮》:

  “辛苦钱塘江上水,

  日日西流,日日趋东海。

  终古越山项洞里,可能消得英雄气。

  说与江潮应不至,潮落潮生几换人间世。

  千载荒台麋鹿死,灵胥抱愤终何是!”

  再看他的《虞美人·夜潮》:

  “杜鹃千里啼春晚,故园春心断。

  海门空阔月皑皑,依旧素车白马夜潮来。

  山川城郭应非故,恩怨须臾误。

  人间孤愤最难平,消得几回潮落又潮生。”

  窃以为第一首是王国维对自己一生“辛苦”奋斗和“抱愤”归宿的真实写照。奋斗使自己“英雄气”得以宣泻,而“抱愤终何是”则是生命归宿的宣言和必然结果。第二首是世事依旧,尽管“人间孤愤最难平”,但也只能“潮落又潮生”,其渴望思想自由、世道公平及厌世无奈之心境尽览无余。

  这两首词,可以理解为借潮咏志,也可以理解为情为潮左。但钱塘潮对王国维卓然不群思想、桀骜不训性格形成过程中,潜在的、深刻的影响应该是可以默认的。至于后来这种影响,是否成为推动或坚定他自殒的一个理由,我不敢妄断,但可试推测如下:

  王国维11岁就进“娱庐”,在故居观潮听潮12年,即使以后离家,每年也总要回来居住一段时间。1903年夏天,王国维又回故居小住,醉心于叔本华、尼采的著作,思想受到苦痛的哲学理念的震荡。

  叔本华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但人们利己的“生活意志”(即精神需求)在现实世界中却永远得不到满足,因而人生充满痛苦,只有断绝和否定人们利己的意志,才能求得解脱,达到佛学中的涅。但,这对视精神需求为第一生命的人来说,太难,太痛苦,甚至容易产生生不如死的念头。

  在这种哲学思想的启蒙和折磨下,王国维精神上的痛苦无以排遣,面临要么做行尸走肉,要么寻求解脱的办法的两难选择。这是其一。

  其二是,王国维在现实生活中也面临着两难选择,受尽屈辱而走投无路。据资料载,当时一是政治上受制于清逊帝溥仪当吃五品俸的“南书房行走”,二是经济上受制于他的恩人和导师罗振玉的欺侮和逼迫,使他对人生深感痛苦,甚至绝望。

  在这种情况下, 联想到钱塘潮虽然壮观,但也是因“两束”而如龙受缚,虽生犹死(见《两浙海塘通志》载“独海宁之尖山与南岸绍兴诸山一束,激起潮头,排墙而进,出龛赭二山,又加一束,而钱塘之潮遂为巨观”),有如人潮同病,便更加重了苦痛。

 王国维 拜谒王国维故居随想
  到头来还是“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

  悲哉?壮哉?是也?非也?

  此只吾之管见,愿就教专家扶正。

  (作者为中国银监会系统工会副巡视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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