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河,九曲十八弯。老人们常说,在这条河道的许多弯弯上,那鼓起的土堆十有八九是贵族的墓葬。马王堆位于长沙市五里牌外的东屯渡附近,以前称为马鞍堆,因为马王堆上的两个小土包互不相连,但它们之间相距又比较近,人们站在市郊原野上远眺,两个土堆形状如一具马鞍,因故将这两个土堆称之为马鞍堆。浏阳河从南边回转而来,经土堆东向西北注入湘江。北宋时期编纂的《太平寰宇记》中说,这是西汉长沙王刘发埋葬母亲程、唐二姬的“双女冢”。到了清光绪年间,这两座土堆又被传为五代时期马殷家族墓葬的疑冢,因此又被称为“马王堆”,后被记载到了方志里……
火坑墓 “噌”,火柴未点自燃,蓝色的火焰不断在眼前跳动。突然,一条水柱从钢钎刚插过的圆洞中冒了出来,水凉刺骨。 湖南省博物馆里,唯一的一部电话响了。“我是省‘革委会’文化组的,省军区来电,说马王堆366医院挖防空洞,洞内冒出一种气体,能让火柴自燃。民工认为是‘鬼火’,害怕,谁都不肯干活了。另外,防空洞底部的土质也很松软,两壁的土经常往下掉,不知道什么原因,你们马上派人去调查一下,并把调查的情况快速上报。” 马王堆366医院原是湖南省老干部疗养院,“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疗养院被撤销,366野战医院搬到马王堆。部队医院到来后,开始在疗养院内的两座小山下挖防空洞,工程进展到一半,出现了先前那幕奇异景象。在地下军事工程中发现神秘的喷火现象,立即引起高度重视,报告一直打到湖南省各部门,没人能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3天后,人们终于想到了湖南省博物馆。 时任湖南省博物馆革委会副主任(副馆长)侯良接完电话,把博物馆几个懂考古的人召集到了办公室。“那天是1971年12月30日15点左右,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们一帮人正在传达室烤火、扯闲篇,突然侯馆长来了,把我和几个老师傅喊去他的办公室。”熊传薪是当时留馆的两个大学生中唯一学考古专业的。“文革”开始后,馆里的绝大多数干部、知识分子都陆续下放到干校,原来承担的考古发掘陈列展览和文物征集工作都已经停顿下来,熊传薪因为在1968年参与毛主席革命纪念地的建设,没有下放。 “‘一定是碰到地下古墓了。’当时有位老师傅听完侯馆长说的情况,脱口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熊传薪向本刊记者回忆。其实早在1951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下来一批专家,就对长沙市的古墓进行过抢救性发掘,挖掘完后,又对长沙市郊进行勘查,确定了马王堆两个土堆下是两座汉代古墓。这支考古队的队长就是有中国现代考古学鼻祖之称的夏鼐。1956年湖南省公布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马王堆被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立了一块牌子,只是后来这块牌子不知道被弄到哪儿去了。 在湖南省博物馆的资料室里有一本考古文献《长沙古物闻见录》,书中有一段这样的文字:“一朝发泄……忽轰然有声,俄顷,磷火由隙内喷出,高达五尺,嗤嗤作响,斯时,满坑皆火,窑工俱葬身火窑。”这是盗墓者讲述的一种古墓喷出的气体,遇火即燃,这种墓叫火坑墓。千百年来,火坑墓的说法只在盗墓者中间流传。 不管怎样,只有到了现场,一切才能知分晓。第二天一早,侯良带着几位老师傅与年轻的技术员熊传薪,拿了一些简单工具,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赶到马王堆366医院。“当时他们挖了两条防空洞,一条由东向西,另一条是由南向北。我们先从东边的防空洞进去,分管后勤和战备工作的白明柱副院长陪着我们。”熊传薪说,“走进洞口,发现顶部和两壁的土质是一种夹杂着白色斑点的红色网纹土,土质非常紧密,显然是一种原生土。” 这种土被老师傅们称为“老土”或“锯夹子土”。熊传薪回忆,他们走到洞内28米深的地方,地面、洞顶和两壁的土又变成了纯黄色,而且土质变得松软起来,带有一些黑色的炭化颗粒,个别地方还出现夯打过的痕迹。有纯黄色土的地段大约有10米至11米左右,走到37米左右的地方,又出现了刚进防空洞时那种红色的网纹土。“我们后来分析,红色网纹土是一种未经扰乱的原生土,中间部位的纯黄色土是经人工扰乱后的土,洞内壁上出现夯打痕迹的纯黄色土,则可能是古墓里的填土,洞底极可能保存有一座空间很大的古墓。” 从这个防空洞出来,白明柱又领着熊传薪他们绕到南边的防空洞。从洞口进去约4米,发现在东边壁上有一处呈椭圆形状的白膏泥,嵌在红色的网纹土中间。一位老师傅掏下一小块白泥,软软的,土质细腻,还带黏性,很像磁土。熊传薪说,“当时老师傅告诉我们,他们原来在子弹库、黄泥坑挖墓的时候,常遇到这种白膏泥,它在墓里是放在椁外四周的”。 湖南省博物馆里的老师傅,新中国成立前做的是“土夫子”行当。“土夫子”本来是对长沙卖黄泥为生者的俗称。当时长沙城里,以烧煤炭为主,炭里放黄泥,能延长燃烧的时间,故而对黄泥的需求极大,于是诞生了以卖黄泥为生的职业。黄泥中的上品叫“糯米泥”,是长沙唐宋土坑墓葬里的回填土(放棺时挖出,后又填入坑中的土),为此,很多“土夫子”就去墓葬所在地挖取这种“糯米泥”。最初偶然挖到一些唐宋墓葬中的随葬品,卖给古董商,便能换来几升米,几个小钱,“土夫子”见有利可图,便不再卖黄泥,索性以盗墓为生。靠着多年挖黄泥的经验,这些“土夫子”渐成土层专家,哪个地方有墓,他们“一看二挖”就能知晓,一般就是根据古墓封土(堆筑坟堆的土)和墓葬的回填土的成色、夯层、含水湿度来判断。新中国成立后,文管会聘请了当中一些技能优异者当了发掘工人,他们观察样土判断古墓的深浅和年代十拿九稳。当年的这些老师傅现在只有一位还健在。 “我们当时就说,干脆挖开看看。差不多10分钟,挖进20多厘米,出现了一些木炭,大家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决定再往里挖深一些。只见里面全是木炭,并向洞外撒出来,大部分木炭已成炭屑。从掏走的木炭空隙往里看,有一段木枋,横放着,黄色,保存得相当好,和新的一样。”熊传薪对每个细节记忆犹新,“当时一起去的张师傅告诉我们,白膏泥和木炭里面的大木枋应该是外椁的一个部位。这应该又是一座墓,与刚才发现的那个墓并列,看来这下面是一个墓群,可能宝贝还在。当时商量决定不再挖了,并将掏出来的木炭又重新塞回去,再用原来的白膏泥将洞口密封好。侯良还叮嘱我们,不要声张,保密。” 为争取时间,当天下午,侯良打长途电话找到正在北京故宫帮助国务院图书馆博物馆口进行出国文物展览筹备工作的湖南省博物馆馆员高至喜,让他速向国务院“图博口”文物领导小组副组长王冶秋汇报,请示可否发掘。高至喜不敢怠慢,很快找到王冶秋作了汇报,王冶秋经请示后很干脆地说:“停止防空洞的挖掘,进行抢救性挖掘。”这是“文革”以来,我国第一个经过正式批准进行的考古发掘项目。 6000元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