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文/李默
凌晨4点，天还未亮，武汉市著名的小商品市场汉正街已经苏醒。
源祥大楼前一群商户在街上摆起地摊，高扬的手里是不久前从黑黢黢的灰烬中扒出来的货品。便宜的价格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吸引了不少路人。在他们背后，烧得面目全非的商铺依旧没有完全清理干净。钢筋骨架扭着麻花，显示着2009年2月5日那场大火的威力。
短暂的沮丧和心痛过后，生活还要继续，生意还要继续。旁观的人还在感叹，这些被大火吞噬了财富的人们已经重新开始忙碌。
大不了从头再来
为了能抢到好位置，晚上做完生意后，陶金发雇人占了一个摆摊的位置。到了第二天凌晨四五点，他要和妻子起早卖力吆喝。
吆喝着，就恍惚回到了22岁。那年他来到已经在全国小有名气的商品批发市场汉正街，一贫如洗，靠一位老人让给他的地摊起家。那时汉正街首开“买全国、卖全国”的经营模式，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商贩前来“打货”，陶金发的饰品批发生意也靠着这棵大树迅速发展起来。
然而，由于乱扩乱建、建筑老旧、商住混杂等老问题，到上世纪90年代末，汉正街市场逐渐被义乌等新崛起的小商品市场超越。假货充斥、交通状况恶劣成了扼制汉正街发展的“恶瘤”。也正是因为这些问题，汉正街老街几乎成了“火灾一条街”，每年都要发生几起大大小小的火灾。
陶金发是2009年2月5日汉正街那场大火受灾最严重的商户。
发生火灾那天，陶金发在外地。起先，妻子金美香打电话告诉他隔壁发生了火灾。陶金发没太在意，还在电话中安慰妻子：“消防车都到了，就没什么事，你放心。”接着的一个小时，妻子汇报情况的电话越来越频繁，语气越来越紧张，当看到自己家刚花了一百多万元装修的展示厅烧了起来，600多平方米的仓库也烧起大火，这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号啕大哭起来。
下午5点多，陶金发下了飞机，急奔汉正街。华灯初上，夜幕下源祥大楼面目全非，周围浓烟滚滚。这个平日里沉稳的汉子只看了一眼，掉头就走，他实在看不下去。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陶金发滴水未进，脑子里反复盘算着损失的数额。“大概一千多万元”，陶金发艰难地说出这个数字，这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
陶金发在全国的饰品行业小有名气，带出了好多亲戚、同村的人出来做生意。现在，所有的付出不等他开口已经开始回报。不停响起的手机带来安慰和赊货、贷款的承诺，让他稍稍安了些心：自己年富力强，又有多年的客户关系，大不了从头再来。
自 救
横七竖八的电线把天空切成了很多块，易燃的货品旁边照样摆着做饭的火炉，火灾隐患没有随着这场大火消失，但是忙碌的汉正街似乎已经来不及去在意这些。
金美香带着几个工人在灰烬中扒拉出还没有烧坏的饰品，连指甲缝里都是黑灰。已经挑拣出来的饰品被几个细心的女员工拿去冲刷了。洗干净的货品晾干后，会在第二天摆上地摊，以低价卖给来淘便宜货的市民。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陶金发一家，附近几家受灾的商户联合成立了一个自救小组。源祥大楼内，一批人从灰烬中扒出还没有被烧毁的货品，另一部分人开始了清洗的工作。楼外，商户们支起临时的地摊，甩卖和批发同时进行。一排摊位被怀着同情和捡便宜双重心理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陶金发夫妇一边摆地摊维持日常的经营，一边留意合适的临时铺面。生意一天都不等人，必须先找个地方把货品摆出来，只有看到大量满意的货，客户才可能跟你进一步谈批发的事情。“要赶快找个地方把店面撑起来，否则不到两个月，我的客户全部被人抢走了，想东山再起都不可能了。”多年经营的生意关系和历练出的经营头脑，是他们重新出发的支柱，凭着生意人的本能，他们从悲伤中挣扎出来，抓住身边任何一点翻身的可能。
紧挨着源祥大楼的源强电子商城大楼前，金美香和侄子陶老二在一楼一间约60米长的仓库前停了下来，两人比划着尺寸，商量着把这里装修成临时过渡店铺。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建成于2006年4月的汉正街第一大道。这条投资15亿元、现代感极强、霓裳聚集的新街，却根本没有进入过陶家新铺面的考虑范围。实际上，被烧的几家商户都没有想过要搬到新街去，即使那里好几栋商业楼都还有优惠政策。
这条曾经被誉为“汉正街从传统商贸业向现代商贸服务业跨越的重要标志”的新街，市场划分专业、招商政策优惠，确实也曾经吸引了一大批商户落户。大中型商厦越建越高，经营环境越来越好，招商条件越来越优惠……然而以优惠政策引进的一批商户，不出数月就重新回到老街。与老街区的热闹相比，这条宽敞明亮、整齐划一的第一大道，实在缺乏一个兴旺的批发市场应有的热闹与人气，更何况新商场租金再优惠，价钱也比老街高。
求助电子街
自救小组商讨，先把铺面搬到网上去，一来可以让外地客户通过网络浏览货品、下订单，缓解目前没有铺面的障碍；二来网上交易随时有记录，不会发生“账单烧了，就担心客户不认账”的事情。账单的教训来自把货仓建在源祥大楼三楼的祝老板。大火烧光了她20多万元的货，更令她难受的是，所有账单、数十家客户的联系电话也在火中付之一炬。
十几天之后，几家商户的电子商铺在阿里巴巴网站、淘宝网站、以及中国汉正街电子商务网顺利开张。
“中国汉正街电子商务网”是政府专门开辟的网上汉正街，2009年是运营的第二年。从2008年开始，政府每年投入100万元，连续投入5年来建设电子街。在汉正街经营玩具的周老板是第一批申请入网的商户。他说，网站免费注册，商品信息由网站工作人员采集、录入、上传，交易成功时才收0.3%的手续费，且单笔30元封顶，可以促进交易量，这种交易方式方便、快捷、收费合理。周老板代表了汉正街年轻一代的活跃思想，认为电子商务已经是大势所趋。这批汉正街第二代经销商，早已熟悉电子营销的交易方式。在“网上汉正街”开街之前，他们已经在其它大型网络商务平台展开了自己的生意，甚至有一部分商户的网上批发业务量已经超过了传统形式的批发业务。
然而，包括汉正街全新服装商会会长郑斌在内的老商户，有着另一种想法——渠道和价格是汉正街的两大优势，电子商务对于现阶段的汉正街来说有些超前，一旦上网交易，这两大优势很可能荡然无存。“汉正街商人更信任现场、现货、现金的交易方式，占汉正街经营大头的是服装，有些新货图片一上网，很快就被仿冒。”
几家受灾商户也有同样的担心，他们现在上传到网上的货品都是基本款，新奇一些的款式只上了名称，图片是空着的。而且，所有的商品只标出了零售价，批发价需要打电话找老板具体商谈。然而这种方式，也只能够起到让老客户从网上看货、订货的效果，新客户根本吸引不来。
浴火重生
2009年2月23日，大火后的第18天，汉正街违建大整治行动正式启动。遮窗广告、低空雨篷、违建店面等消防安全隐患成为此次大整治行动的重点，拆除巨幅遮窗广告26块，低空雨阳篷57块，违法构筑在巷道口的经营店面3处。
在铲车挥舞的铁臂下和氧割枪的熊熊烈焰中，低空阳篷和遮窗广告纷纷坠落，被氧割分解运走。几乎每家商户都有违规扩建的店面，一些商户腾空了扩建的店面等待被拆除，而也有一些商户“不高兴被拆除”，整治行动进行缓慢。汉正街这条百年老街商密巷多，大小巷道200余条，拆违整治行动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展开。
面对政府的拆除行动，自救小组很矛盾。一方面，有了这次火灾的教训，他们期望着政府对汉正街的整改，期望着会看到一个新生的汉正街。另一方面，拆除违规扩建店面让商户们的铺面面积缩小了，跟其它商户协调临时铺面展示货品，更困难了。
跟汉正街所有的老商户一样，他们已经习惯了生活和商铺、仓库混在一起。陶金发就是因为商铺和仓库在同一栋楼上，所以才损失如此严重。这种方便而原始的生产销售模式，让商户们的产业模式始终停留在原处，只靠扩大规模赚取更多的利润。这也是商户更愿意租用老街商住楼，并不断扩建的原因之一。
同样作为全国著名的批发市场，义乌近十年没有发生火灾和普遍的电子交易方式让媒体一再提及。20年间，义乌市场设施改建经历了5代，从马路到室内市场，从安全、畅通的“商场式”再到外有花园、内有完善服务的星级博览中心，而汉正街留给外界的印象依旧是老街窄巷、货品低档、小偷猖獗。
这一次，汉正街的管理者们要彻底改变老街形象，用3年时间彻底改造汉正街，规划建设成一个“老街新区”，取消二楼、三楼的仓库，改为像一楼一样的门面房，并成立统一物业进行统一管理。与旧的生产、经营模式血肉相连的汉正街，正在又一次的阵痛中实现着整改、升级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