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广州,一个曾风光一时的企业里的真实故事。
亲情是一股流不完的血液
张桥见到记者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现在记性不太好。”两个月前,医生告诉张桥说他患了间歇性失忆,因此在整个采访过程中,张桥的手不曾离开过那本厚厚的日记。
张桥出生于广州远郊一户贫困的农民家庭,和所有家境清贫而又无限向往富足生活的热血青年一样,他18岁就辍学去了城里。然而,张桥却是毁了一桩指腹为婚的亲事,连夜从村里“逃”进城的,他不甘心当一辈子农民。
村里人议论说,“我们几辈子都种田,张家的孩子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被悔婚那家人更是每天不定时跑到张家门前泼上一堆粪……背负着全村人的刁难和鄙夷,张家人总是趁天还没亮就把农活干完回家,也断了与村里人的往来。
张家大门从此紧闭,一家人安安心心等着张桥出人头地。
不久,张桥混进了房地产业。那时的广州,靠房地产起家的千万富翁多如牛毛,张桥也开始夜以继日地学习建筑学基础理论、跟工头到施工现场监工、半夜偷偷在被窝里研究房屋图纸……自进公司那天起,他就没打算老老实实当个打工仔。
不到两年时间,张桥从一个小小的后勤人员做到了工程部副总,第二年他就递了辞职信,准备自立门户。他首先建立了自己的工程队,靠过去的客户资源承包了一些小工程,逐渐在圈里有了些名气。
2000年,张桥一口气承包了八个大项目,资产猛蹿上千万元。他终于吐了口气,“是该给家里、村里一个交代了。”看着衣锦还乡的张桥,人们怀疑、嫉妒、羡慕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村里的议论又炸开了锅。
但是张桥分明看到了父母皱巴巴的脸上,有喜极而泣的老泪滑过。他知道这几年家里人受了苦,便在城里买了套大房子,让亲人感受一下城市的节奏,也为自己那颗漂泊而孤独的心找到回家的温暖。
随后,张桥通过关系把弟弟张彭弄进了大学,张彭还因“全国首个开宝马上学的大学生”名噪一时。他不断地拿钱给张彭,张彭也理所当然地收进兜里,并毫无节制地挥霍一空。2004年,张彭毕业进了张桥的梁桥集团。当时身家几千万元的张桥已先后注册了6家公司,生意如日中天。为平定内部嘘声,他暂时把张彭放到工程部,“你从工程师做起,时机成熟我会另外给你安排位置。”张彭表面上欣然接受,私下却心机深藏。
一个为家一个为钱
张家两兄弟虽同出一个娘胎,性格却截然相反。张桥温厚随和,张彭外向张扬,在富贵之前,这并不妨碍兄弟俩的感情。
然而,金钱、欲望和嫉妒就像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不断击打着张彭。在曾经一贫如洗的家里,张彭永远是全家人呵护和谈论的焦点。但自从哥哥发达之后,所有赞赏的目光全部转向了张桥。更让张彭无法忍受的,是张桥面对所有光环时的淡定。张桥让家里的物质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越是成功越是不停地付出,张彭就越嫉妒越从心理上疏远、厌恶张桥。
自进公司以来,张桥为了让张彭体验成才的艰辛,没再给过他一分零花钱。张彭和其他工程师一样,拿着每月几千元工资度日,挥霍惯了的张彭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他甚至认为这一切都是张桥的阴谋,“他就是怕我超过他!”张彭曾无数次在父母面前诋毁张桥,也为自己的不思进取和近乎畸形的心理,找了一套叫人难以反驳的说辞。
2006年,张桥通过在广州郊区任公安局局长的远亲,承包了建设总公司的房地产开发部。事先说好让该远亲的女婿占一部分股,但张桥为了削弱对方的股份,把张彭也拉了进来。
哪知在签订承包合同交定金前,张桥把一张40多万元的现金支票交到张彭手里,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办妥。”前去签约的张彭再三保证后离开了。但到了签约现场,他竟突然“改口”,瞒着张桥在收据上只填了自己的名字。
事情败露后,张桥念亲兄弟情没有追究,而今回想起来,那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
被放过一马的张彭不但没有收敛,他的野心反而更加膨胀。他几次三番拿走公司的几笔合同款,还莫名其妙地取消跟某两个单位的合作关系……张桥对此百般忍让,也不断安慰父母,“弟弟还小不懂事,慢慢来。”但作为公司掌舵者,对亲兄弟的包庇纵容,使他在员工眼中的威信大打折扣。有一次,工程部揽下一份肥差,设计施工天河区中心地段的一幢商务楼。在工程部大会上,张彭夸下海口,“三天之内交出图纸。”结果三天后,张彭的手机一直处于忙音状态。又过了两天,他一个电话打到张桥那儿,说去了海南度假……
后来,张桥有很多事都不再交给张彭去办。张彭就在合作方快完工时,假借张桥的名义停止合作,前前后后私吞了上百万元合作经费。对方打电话怒斥张桥:“你这个无耻的家伙,怎能如此不讲信用?!”张桥这辈子还没被人用“无耻”来形容过,生意亏了信誉没了不说,还看不到张彭的一丝悔意。
然而,为了家庭和睦,该忍的不该忍的,张桥全都打落牙和血吞了。
无以复加的原罪
一时间,公司里议论纷纷,大家无不感到“以前那个深谋远虑、特立独行的老总消失了”。回到家,张桥不知道跟妻子为了张彭的事吵过多少次架,“他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总有一天会被他搞得身败名裂!”张桥却始终期待张彭能悬崖勒马早日回头,他知道自己的忍耐已快要到达极限。
此刻,与张彭的碰面,让张桥心中生出几分尴尬,他已经不知如何面对张彭的恣意妄为,回过头更不知如何应对员工带着质问和讨伐的目光。“是该好好谈一次了。”
张桥约张彭在蓝月亮咖啡屋见面,张彭来时身边跟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两人挨肩搭背走近坐下,张桥压着火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在外人面前不好问得太直白。
张彭一声冷笑,“我要拿到我应得的!”他把桌子一拍,“你知道在你走后那几年里我们是怎么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那些封建的老太婆差点把妈给逼死了!”接着又卷起裤管,露出一条长长的“蜈蚣”,“这是你‘抛弃的媳妇’找人砍的!”
张彭的话句句逼人,句句致命。张桥刻意回避了那双燃起愤怒的双眼,如鲠在喉,有一种被撕裂的哀伤从眼眶里流出来。看着弟弟转身离去,他忽然发现张彭的双腿已不像从前那样合拍。顷刻间,他对那个为他而留下后遗症的弟弟的宽容,又回到了原点。
后来张桥从高管那儿得知,张彭一年前偷偷注册了一家建筑公司,不知从哪搞到了自己的签名,总之此公司的担保人正是张桥。“他还从我们集团挖走了几个高工……”张彭原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蚂蚁搬家似的把张桥掏空,却因施工质量出了问题,被甲方把事闹大了。
甲方曾是张桥多年的合作单位,为了替张彭保守“给哥哥一个惊喜”的秘密,想等到竣工后再一起开香槟庆祝,谁知张彭偷梁换柱把标准材料换成了劣质材料,搞得工程半路夭折。甲方负责人怒火中烧,提着一麻袋硬币冲到张桥家里,重重地扔在客厅茶几上,被砸碎的茶几玻璃撒了一地,“还给你这两个赚黑心钱的!”说完转身离去,对之前欠张桥的300多万元合同尾款只字未提。
张桥正要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父母,谁知刚接起电话的母亲一听是张桥的声音,“哇”的一声就哭起来,那是一种绝望的哀嚎。原来,张彭在一个月以前,以重修祖屋为名骗到了爷爷奶奶的签名,把房子弄到了自己名下,使得整个家族内讧,但张彭又是爷爷的亲孙子,老爷子百口莫辩,在一次争辩中当场吐血身亡。
挂断电话,张桥猛地意识到,不能再把这个人留在家里了。
血凝
以张彭目前扭曲的心态和六亲不认的手段,不可能任人扫地出门。张桥跟父母商量后决定结算股权,让张彭拿到“应得的”那份后走人,别再搞得家里和公司鸡犬不宁。
随后几天,张桥和几个合伙人算出公司近期利润约在1000万元左右,根据这一预期利润,张桥提出一次性给予张彭360万元,签订《退股份协议书》,张彭从此与集团再无瓜葛。谁知张彭竟狮子大开口地,向张桥索要集团刚拿到的一块价值上千万元的地皮,和公司最好的一部商务车。为尽快了结此事,张桥统统答应,并在三天后办理了地皮和轿车的转让手续。
但张桥做梦也没想到,就在签订《退股份协议书》那晚,张彭在凌晨两点钟带人夜闯办公室,将值班人员控制后,把公司所有重要的档案资料洗劫一空。张彭不仅偷走了公司印章、章程合同和账本,此后还利用印章给银行发函,声称要封账,还放出公司即将破产的消息。
本来张彭并不至于如此疯狂地打击张桥,是因之前收到了父母寄来的一封要跟他断绝关系的协议书。被嫉妒和欲望冲昏了头的张彭固执地认为,一定是张桥在从中作梗。他先是在电话里失控地冲着张桥一番怒骂,接着又阴阳怪气地说:“这下好了,爸妈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该高兴得连做梦也会笑醒了!”张桥蒙了,还没接得上话,就听见张彭在电话那头恶狠狠地吼:“要想息事宁人,再拿1200万元来!”
“咚”地挂断电话,张桥的眼泪应声而落,这就是自己疼爱了半辈子的亲弟弟!
张桥转过头抹了一下脸,对记者说:“那一刻我真的在想,要是能一头撞死在墙上,一了百了就好了……”
事后张彭见张桥迟迟没有反应,便拿着偷来的资料,挨个给梁桥集团的客户打电话,说要终止合同,终止合作,集团也由于张彭换着花样的陷害而陷入了资金困局;那些早就对“包庇亲兄弟”不满的高层和员工陆续抽身离去;要求赔偿违约金的人层层堵在公司门口,张桥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况且张桥是凭着一股“家”的信念在苦苦支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也没想过要牵制家中任何一个人的发展,“如今家都要散了,拿这些钱来还有什么用?”他冲动地闭上了嘴,任由事态蔓延。
在张桥内心深处,他最不用和张彭计较的就是钱,却至今也不明白张彭为什么会对自己施以“杀父仇人”般的威胁和伤害。张桥决定把事情搬上法庭,他对老母亲说:“就让监狱去教会他如何做人吧。”母亲含着泪默许了。
在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当天,张彭西装革履地坐在被告席上,趾高气扬地接受着法庭的审判。当所有有利证据都偏向原告人张桥时,张彭竟起身指向听审席,然后转身对法官说:“你不要信他们!他们都收了张桥的钱!我父亲包二奶的钱是张桥给的,我母亲……”席间唏嘘声此起彼伏。面对儿子张彭胡编乱造出来的诽谤,母亲低着头抽泣,老父亲像牛一样地往被告席上冲,“我要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一审判决张彭败诉,他又上诉,高级人民法院宣布“发回再审”,中院“维持原判”……于是,张家这几口人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官司中,巨额的诉讼费也逐渐让张彭捉襟见肘。妻子因受不得这样的罪,抱着儿子跟了别的男人,这使得张彭更加忌恨他的亲生父母和兄弟。
官司一打就是两年,至今尚无定论。如今,靠着低保度日的张彭仍旧对着亲人恶言相向:“我就是卖血,告到最高人民法院也要讨回公道!”或许他并不知道,普通的经济纠纷案件永远到不了最高人民法院。
而原告人张桥和他的父母,只平静地等待着终审判决到来,好与眼前这个被魔鬼盗走了灵魂的人划清界限。
编 辑 张雁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