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遭遇9·11恐怖袭击后,小布什做了两件事:发动反恐战争,大量印制钞票。前者产生的效应广为人知,后者的错误却很少有人意识到。
撰稿·邵乐韵(记者) 1933年,为缓解大萧条带来的危机,国际联盟召开了伦敦世界经济会议。然而,由于英国和美国在应对措施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意见分歧,不但峰会无果而终,反而还加深了全球经济萧条——开会比不开更糟。 2009年,20国集团领导人会聚伦敦,同样面对着严峻的经济危机考验,有人曾担心G20会重蹈覆辙。但是国家元首们总算显示出了坚毅的决心。虽然最终发布的峰会公告中有不少毛病可挑,至少比没有结果要好。 晚宴上的经济格局 从3月31日到4月7日,阿富汗问题国际会议、G20峰会、北约峰会、欧盟峰会等一系列国际会议陆续展开,成为冷战结束以来重大问题决策密集度最高的外交会晤期。这些峰会不只是拍照和握手而已。在薄薄一层全球合作的表面之下,各国都在争取各自的政治、经济、安全利益。其中,公众最关注的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20个国家将怎样把全球拯救出金融危机的苦海? 20国集团领导人和他们的财政部长、央行行长于当地时间4月1日陆续抵达伦敦,但正式峰会在次日召开,加起来仅仅半天有余。 4月1日晚6点,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丈夫菲利普亲王在白金汉宫举行招待会。G20进行了一次暖场。之后,英国首相布朗在唐宁街10号摆开工作晚宴,经验丰富的外交家和敏感的媒体记者一下子就注意到,各国领袖的座位编排很微妙。 长椭圆形宴会桌旁,布朗作为主人坐在正中位置,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坐在他的右侧,印度尼西亚总统苏西洛坐在他的左侧,正对着布朗的是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两人可以讨论军售话题。美国总统奥巴马没有挨着亲密的英国盟友,而是坐在布朗的斜对面,在他和阿卜杜拉中间坐着韩国总统李明博。法国总统萨科齐被安排在胡锦涛的右侧,两国首脑在晚宴之后有意开创中法关系的新局面。虽然德国对美国力主的扩大全球经济刺激表示反对,但餐桌旁的德国总理默克尔还是与奥巴马为邻,谈笑融洽。英国《卫报》发现,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坐在墨西哥总统卡尔德龙和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之间,跟南非总统莫特兰蒂打对面,与奥巴马足足隔了5个座位。加拿大总理哈珀、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也比较“边缘化”,与“中心座位”隔开了两三个位子。 G20前夜的座位表似乎暗示了全球经济秩序的改变,而奥巴马之前就表示,美国经济不再是推动全球经济发展的唯一引擎,“我来这里聆听,而不是授课”。世界是怎么看待中国的呢?美国地缘政治咨询公司Stratfor分析:当G20的大多数国家手头现金不足时,坐拥着近2万亿美元外汇储备的中国,将通过G20峰会在全球金融领域和其他领域获得更大的影响力。 合作的成分有多少 进入经济全球化的世界从未像过去一年那样动荡。WTO预计,今年全球贸易将减少近10%,每个国家、行业、部门、业务都会受到影响。美国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索洛(Robert Solow)警告,眼下必须建立一个统一的全球金融政策;所有经济学家都呼吁,各国采取强有力的联合行动来拯救世界。 然而,在诉求多样化的情况下,要达成共识何其不易。 最明显的分歧在于如何重塑全球金融系统、怎样的经济政策是公平可取的。美国、英国和日本相信,只有通过扩大经济刺激方案才能使全球经济重回正轨。而德国作为欧洲经济的重量级选手,更加倾向于加强金融监管,强烈反对用更多的钱去填无底洞,让政府背负更重的债务;法国坚定地站在德国一边,态度强硬的萨科齐甚至表示,不会接受一个“听起来不错,但没有什么实质结果的虚假成功的G20峰会”,如果公告上没有加强国际金融市场监管的相关条款,他将随时退出峰会。 在伦敦峰会之前,默克尔和奥巴马并没有正面接触过。两国领导人曾就如何挽救汽车制造业进行过会谈,但只是通过视频进行的。虽然欧洲政治家们把拜访美国新总统视作一个增进交流和了解的好机会,不过默克尔觉得飞18个小时就为了和奥巴马谈1个小时实在划不来。 德国《明镜》周刊就此写道:这对于伦敦峰会来说不是个好兆头。主办方努力用和谐的气氛来掩盖矛盾,所以英美德三方领导人的角色就变成:奥巴马是世界政治的新主力;默克尔是对抗华尔街的斗士;布朗则担当一个成功的峰会组织者。 美国和欧洲的分歧不只在于经济。虽然欧洲对美国新总统抱有极大的热情,但是欧盟成员国并不想掺和美国在阿富汗留下的烂摊子。西方在阿富汗的联合行动越来越像美国的独角戏,美国不得不寻求土耳其作为自己的新搭档。 借着G20峰会的平台,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同美国新领袖试图恢复两国关系的热度。从发表的共同声明来看,虽然两国做好了合作的准备,但实际上,真正取得进展的是重启削减核武器的谈判,更多突出的关键议题还没有触及。Stratfor分析,尽管美国现在手中的问题一大把,但很明显奥巴马政府仍然不想放手欧亚让俄罗斯独大;俄罗斯通过接触也清楚了奥巴马政府的谈判边界,但他们的发展目标不会改变。俄罗斯仍然将是华盛顿的关注点。 瑜瑕并存的G20 伦敦峰会公告涉及了五个方面:恢复增长和就业机会、加强金融监管和调控、加强全世界金融机构的力量、抵制贸易保护主义提高全球贸易投资、确保公平和可持续发展。五大块又细分成29条。 硕果累累,还是小有斩获?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在博客中写道:“G20的成果比我预计的要好,有一些实质性并重要的‘新东西’:对国际金融机构更多的注资,以及扩大贸易信贷。这对较小的有货币危机的国家帮助很大。但这是一个转折点吗?不是。不过事实上大多数大型国际会议什么成果都出不了,这次的会是真有一些重要的东西。” 著名咨询机构安可顾问公司(APCOWorldwide)向《新民周刊》提供的一份分析报告指出,峰会最实际的成果是在全球金融监管制度上迈出了一大步,并且通过IMF等国际金融机构对世界经济注资1.1万亿美元。此次G20峰会的规模之大、工作效率之快,使得G20成为2008年9月以来应对金融危机的最主要的政治决策团体,影响力要甚于G8。 根据G20打击避税天堂的决心,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很快公布了一份黑名单,菲律宾、马来西亚、哥斯达黎加和乌拉圭四国因拒绝履行国际通用税收标准而上榜。经合组织秘书长安格尔·古里亚说:“过去几周内,我们在打击避税天堂方面取得的进展比过去10年都要多。当前,各国政府需要所有合法税收用以抗击全球经济衰退,所以无法再容忍偷偷摸摸的避税行为。”至于后效如何,还是要看打击的力度。 此次伦敦峰会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重要性得到了突出,它将为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提供新鲜“血液”,使借贷更具有灵活性。G20还绘就了IMF和世界银行改革路线图,虽被诟病缺乏新意,至少是亚洲和拉丁美洲国家争取更多话语权的小小胜利,意味着在这两大国际金融机构中欧美不再享有特权。英国《金融时报》副主编马丁·沃尔夫(MartinWolf)更直接地点明:中国为IMF贡献了400亿美元,作为回报,IMF也承诺在2011年前改革投票和选举机制,使得中国拥有更大的发言权。 但是瑜难掩瑕。安可分析指出,虽然公告讲到了抵制贸易保护主义等内容,但令人失望的是,没有提及如何促进贸易自由化;公告也没有为下一轮WTO多哈回合谈判设定时间表。去年11月,G20领导人在华盛顿相聚的时候就表示,要坚决反对贸易保护主义,让“多哈回合”起死回生,实现世界贸易自由化。可是世界银行发现,之后有至少17个国家采取了各种各样的贸易保护措施。如今,美国新政府的关注点在其他几场大战上,包括金融监管改革和哥本哈根气候变化谈判等。所以,G20伦敦峰会公告传递出的有关贸易自由化的信息就是:在一段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变化。 在可持续发展问题上,最贫穷的国家和全球发展组织也可能要失望了。公告中提到将提供500亿美元来支持低收入国家的社会保障、促进贸易和安全发展。安可分析,实际上,G20的大多数成果都寄希望于涓滴效应——经济发展过程中并不给予贫困阶层、弱势群体或贫困地区特别的优待,而是由优先发展起来的群体或地区通过消费、就业等方面惠及贫困阶层或地区,带动其发展和富裕。至于环境问题,大多数领导人都认为可以放到12月份哥本哈根峰会的时候再讨论。G20提到了要向绿色经济过渡,却没有给出具体的计划。对于环保主义者来说,这部分内容太令人气馁。 对于银行有毒资产的处理,G20更加显得避重就轻。 西方世界的一剂猛药? 这样一份诊断报告真的能实现“稳定、增长、就业”的目标吗?一天时间就能消除累积了几年的风险吗? 当一部分人在庆祝峰会成功闭幕的时候,德国《明镜》周刊驻华盛顿资深记者Gabor Steingart一点都不看好。“庆祝的兴头过后,我们必须用冷静的眼光来看待伦敦峰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各国领导人决定在未来时间里使全球的财政刺激规模将达到5万亿美元,这确实是一个转折点——但是是向下的转折。这个国际团体实际上是在为下一场更大的危机埋伏笔。或许峰会的标语该改成:负债、失业、通胀。” Gabor Steingart觉得,一些关键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因为根本没有被提出。 “我们为什么会陷入现在这个局面,是谁把我们带进混沌之中的?在危机制造中,美国的华尔街和银行——金融界的贪婪者——起到了重要但非决定性的作用。是银行家们让投机资本横流全美,继而渗入全世界。” “真正培育出危机的农夫在白宫。美国前任总统小布什任由不良资产在金融土地上生根发芽,结出的果子就是不值钱的美元,然后流通到银行,房地产业泡沫四溢。金融市场缺乏透明监管,毒液流遍世界。” 美国遭遇9·11恐怖袭击后,小布什做了两件事:发动反恐战争,大量印制钞票。前者产生的效应广为人知,后者的错误却很少有人意识到。 “没有一个美国总统像小布什那样放纵地印制货币、扩大货币供应量。新造出来的钱没有实际价值。或许这个措施本来是要振兴世界经济,美国的消费也确实助推着全球经济运转了好几年,但是所有的增长数据都是幻象,美国开始出现了幻觉。” 美国政府不断发行新的债权,来维持繁荣的表面。雪上加霜的是,美国家庭也拷贝了这种借贷生活模式。到了小布什时代后期,全球75%的储蓄都流向了美国。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和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深知这种问题的严重性,或许美国人也意识到这种模式多么不负责任,但是他们尽一切所能来掩饰问题。从2006年起,美国就不再公布美元流通总量,被欧洲央行视作重要参考的数据成了美国的国家机密。外界只有通过独立估算才能了解到美元出现的问题。可是美元的供应量却在不断增加,仅去年就增加了17%。同比之下,欧洲的货币流通量仅增加了5%。 “但是美国政府并没有自省。相反,奥巴马继续沿着政府负债的道路走下去,税收已经不足以覆盖其财政预算的1/3,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大货币印制量。” “在伦敦峰会上,代表团们讨论了所有问题,却没有提到这一点。结果,现在用来解决危机的方式正是当初引发危机的源头。贬值的美元又要扩散了。只是这一次,美国充当着发牌者的角色,能够决定如何分配这些钱。” “西方世界很可能正在给自己注入一剂无力回天的猛药。”Gabor Steingart口下一点也不留情。
或许,不应该像Gabor Steingart这么悲观。不少人还是相信,此次峰会的意义在于:在今后危机发生之前更容易地做出诊断。G20峰会不代表全球经济危机的终结,也不意味着全球经济危机出现复苏苗头。但它确实标志着盎格鲁-撒克逊模式资本主义主导的时代已经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