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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以为，新农村建设的目标在于为中国快速进展的现代化提供稳定器和蓄水池。稳定器是说，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社会的快速转型，往往也是政治稳定成为问题，社会经济容易出现波动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如果能够将占中国人口大多数的农民稳定好，让农民能够从现代化中获得好处，则中国现代化将有能力经受政治社会和经济波动的考验。蓄水池是说，通过新农村建设，农村仍然可以为农民提供相对较好的基础设施和环境条件，提供相对良好的人际关系和丰富的文化生活，从而使农民可以在农村安居乐业，同时，低成本地完成劳动力的再生产。经过建设的新农村不仅可以为农民提供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相对于城市贫民窟），而且可以为城市提供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从而使中国可能在一个不长的时间突破现代化中可能出现的瓶颈，最终实现高水平的现代化。 因为将新农村建设的战略目标定位在为中国现代化提供稳定器和蓄水池的层面，我就十分反对将新农村建设目标浪漫化，以为新农村建设就是要建设无数个华西村或南街村，实现农业现代化，也反对将新农村建设目标定位在一些枝节事项上，比如建设农民合作经济组织，发展农村经济等等。 当然，新农村建设在可以达到自己的战略目标时，我并不反对在此基础上的一些甚至有点乌托邦的想象，我以为，九亿农民如果可以通过新农村建设，而在村庄社区中获得人与人、人与自然和人与自己内心世界的和谐共处，从而获得不是因为大量消费资源，而是有机会仔细体验生活所带来的福利增长，即我所说“低消费、高福利”生活方式，则这又是新农村建设的顺带成果，正是通过这样的顺带成果，中国可能走出另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生活方式选择生产方式，中国传统智慧改造西方消费主义文明的新路的可能。——当然，这是乌托邦，此处就不说它了。 那么，如何通过新农村建设来使农村成为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和蓄水池？我们先来看两个限制性条件，一是在当前中国经济结构的硬约束下，中国农民进城，绝大多数不可能真正在城市安居乐业，过上体面而有尊严的城市生活，若硬要让农民进城，农民中的大多数将不得不呆在城市贫民窟中。城市贫民窟并非仅是物质条件差，更重要的是没有稳定居所和稳定就业所带来的心理上的不安全感和人际关系中的无预期。贫民窟不仅使人丧失了历史感，而且消磨了奋斗的意志。贫民窟的低劣物质和精神生活，使农村生活显得可贵。换句话说，只要不准备让大量进城农民住到贫民窟中，国家的制度安排就需要为进城农民工提供返农村居住的人权。有农民说，在电视中看到城市中灯红酒绿的生活，实在太向往城市生活了。到了城市才发现，并非所有城市人都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有些人的生活状况还不如我们农村人呢！年轻时，农民可以进城，其中一部分人在城市获得了稳定的就业和高收入机会，这些人就有了在城市安居乐业的条件。但大多数进城农民只可能是城市匆匆过客，他们最终还得回到农村，他们也愿意回到农村。 新农村建设的第二个限制性条件是农民增收空间有限。在将来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农民的收入主要来自农业和外出务工两块。从外出务工方面看，在中国有13亿人口，且目前外贸依存度已高达70%以上，而国内经济结构大都处于世界分工体系的产业末端，这就使外出务工的农民很难获得高额的快速增长的工资收入。更重要的是，中国劳动力过剩的状况还将长期延续，进城务工的农民越多，农民工之间的就业竞争就越是激烈，工资就越是缺少上涨的空间。在未来数十年，农民可以从外出务工中获取的收入会增加，但不会增长太快。 在农民数量极其庞大的情况下，农业所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越来越小，目前已不足13%，则农民从农业中获取快速收入增长的空间几乎没有。农业更高的产量意味着更低的价格，更好的农产品的品质意味着更高的农业生产成本。9亿农民为4亿市民搞饭吃，农民哪里里可能有从农业增收的空间？韩国农民人数不足全国人口的20%，且国家给农民大量补贴，农民收入水平也远低于城市人口的收入水平。日本及中国台湾省的情况也是如此。 以上两个新农村建设的限制性条件，使新农村建设所面临的任务就是在农民收入并无大幅度提高可能的前提条件下，让依然依托农村生活的数量极其庞大的农民可以获得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可以从现代化中获益并成为中国现代化的支持者。 如此来考察当前及未来相当长时期农民的处境，则当前农民的处境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一是“温饱有余、小康不足”，闲暇时间众多，二是相对整个社会的收入水平不断下降，在消费主义及市场化不断深化的处境下，经济支出的压力越来越大，社会文化地位越来越边缘化。这个处境的第一句话是说农民的绝对生活状况大为改善，农民的苦是温饱问题已经解决的苦，而非生存存在问题。农民的苦甚至不是体力太重，劳动太累，不得闲暇，反而在有些时候是闲暇时间太多，一年三个月种田，三个月过年，还有六个月休闲。第二句话是说农民的相对处境恶化，这个相对处境在经济上就是支出压力增加，在社会和文化上，就是因为相对收入水平降低所带来的文化和社会处境的边缘化：社会中产阶级们的文化离农民越来越远，农民越来越被排除在社会主流的文化圈外。 因此，当前农村存在的问题，并非仅是绝对收入增长及经济处境的改善问题，且在前述农民收入增长的结构硬约束下面，农民收入增长的空间也十分有限。 若不是从经济方面着手想办法，则可能从社会和文化建设上着手。 具体地，中国是有9亿农民，且数十年后农民仍将占中国半数以上人口的大国。农民相似的经济社会和文化处境，和他们绝对经济条件的不断提高改善，使得提高农民闲暇生活的质量，从改善农村人际关系，从绿化环境，改变农民的生活条件从而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着手，从农民自己的生活处境发育建设农民主位的文艺和体育，让农民可以享受艺术的生活，可以具有主体的体验着手，则，虽然农民经济收入没有太快的增长，却在人际关系的体验中，在艺术化的生活享受中，在良好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获得高质量的生活。农民解决了温饱，又有了闲暇时间，他们当然就可以艺术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就可以当自己的诗人和体验人生的壮美。 而恰恰国家通过新农村建设可以为农村提供足够财政上的支持。以国家财政支持作为基础，通过外力来引导农村的社会和文化建设，就使新农村建设的战略目标更容易达到。 2007年8月18日晚于山东青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