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中国式管理”是一个热门词,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被人用滥了的词。对于这个词,宣扬者有之、鼓噪者有之、不解者有之、批判者有之。至于笔者,亦将奋斗方向定位于“努力寻找属于中国企业自己的真正有用的‘中国式管理’思想”。为此出版了专著〈〈打败“麦肯锡”〉〉并创建“王瑶管理咨询工作室”(http://11zixun.anyp.cn),以深入剖析基于西方思维的科学管理思想,和尝试架构符合东方哲学的系统范式理论。
一个长期宣扬“中国式管理”的朋友在看了我的这本书后,却对我提出了这样的批评:这本书虽然是在反西方的管理思想,但用的却全都是西方的语言,即使是在“系统范式”中所建议的“战略意图”、“情景规划”、“学习型组织”乃至“范式”都是来自于西方的词汇。他建议我要讲“中国式管理”,就必须从语言到形式都是原汁原味的,比如应该多用“阴阳五行”、“易经八卦”的观点,比如对企业的管理就可以运用佛家对“心”的管理思想去展开,研究企业应该如何发心、正心与用心。
这位朋友的话应该说代表了现在宣扬“中国式管理”的人的主流观点。也就是说,要讲“中国式管理”,就必须在你的形式或内容上要有老祖宗的东西,特别是要能看到你频繁引用四书五经、孙子兵法乃至佛道经典中的句子。正因如此,笔者的那本书因为没有引用这些古文而遭到了批评,并被认为根本不是什么“中国式管理”。但事实上,笔者发现,随着当代教育水平的江河日下,老祖宗的古文已经越来越难被现代人所读懂,甚至已经被很多现代人所反感。笔者就曾经尝试着用阴阳平衡的方法为企业做诊断报告,但效果却远远没有运用麦肯锡的7S分析来得那么好。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随着铺天盖地的西方经管类书籍的引进、随着铺天盖地的MBA(EMBA、硕士班)项目的推广,中国的企业们、中国企业的老板(经理、员工)们很多都已接受了西方那套关于经营和管理的表达方式,他们现在是言必谈战略、组织、人力资源、企业文化;而如果你现在去给他谈阴阳、易经、佛法,他根本是听不懂的,总觉得那些东西太玄虚、太遥远。所以,那些讲“中国式管理”的人很重要的一个误区就是,他们讲的那些东西,自以为是最中国的,但恰恰是现在的中国人听不懂的,或者说是不愿意听的。要想有效传播“中国式管理”,无疑需要根据对象的不同兴趣乃至不同特点,而采用不同的表达方式或者说教育方式。
佛教正是坚持这样的观点。很多人都认为佛教是一种宗教,但他本质上是一种教育。净空法师就告诉我们,“佛教是伦理教育,是道德教育,是智慧的教育,是因果的教育,是科学教育,至少它包括了五种”。而对教育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要懂得因材施教。在《古尊宿语录.卷四、五》中,临济宗的大禅师义玄就特别提出了“四照用”即“四料简”因材施教的具体方法。义玄认为:“如诸方学人来,山僧此间作三种根器断:如中下根器来,我便夺其境而不除其法;如中上根器来,我便境、法俱夺;如上上根器来,我便境、法俱不夺。”其含义是,如果有人来请教,要针对不同的对象,采取不同的帮助方式:对于内在的体悟方面不乱为定、外在的体悟方面着相不离的,要帮其纠正外在方面的不足、坚持内在方面的优势;对于内、外的体悟方面都不足的,要帮其同时纠正这两方面;对于这两方面都较好的,要帮其更好地发挥这双重优势。
顺便提一下正在热炒的陈晓旭(林黛玉的扮演者)出家一事,因为我相信,这里可能有些细节为很多人所忽略。首先,陈晓旭自己正是相信她并非避世出家而是选择了一种教育众生的方式。在她发表的“出家声明”中特别提到,“出家不是消极避世,而是更积极的人生选择。通过净空老法师的教诲,使我认识到,佛教不是宗教,而是佛陀对九法界众生至善圆满的智慧教育。通过多年的学习,使我深深地感受到佛法的广大利益。我愿向净空法师学习,为佛教育奉献我的终生。在家修学总有兼职之感,出家修学更能专精一门深入,这也是古大德求学之道。”事实上,佛同样是入世的,佛家(主要是大乘佛教)同样讲“自觉觉他、利乐有情、庄严国土”、“将大地变黄金、揽长河为酥酪”的行愿。而我们的当代林黛玉,也真正当得上“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这十个字。
另一方面,大家可能没注意到的是,陈晓旭入的是净土宗,因为她所追随的净空法师乃是净土宗的高僧。净土宗和禅宗是中国当下最为重要的两个佛教分支。他们的区别简单说来,就是前者强调“念佛”,只要不停地念“南无阿弥陀佛”就可往生成佛;而禅宗主张修习禅定(也就是一般人看到的“打坐”),并辅以参究的方法,以彻见心性的本源。净土宗和禅宗的分野,恰恰体现了佛教正是针对不同的人施以不同的教育方法。净土宗乃是针对普通人的,方法易学易用。至于禅宗,六祖慧能在〈〈坛经〉〉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是接引上上根人。若不是上上根人,即使参一辈子禅,都不可能大彻大悟。
很多人都知道,六祖慧能正是在卖柴的时候听见别人诵读〈〈金刚经〉〉而豁然开悟的。而金刚经中也特别提到,这个经是“如来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对于普通人,如来是不为他们“说”经的(因为担心他们听不懂),而仅仅是“演”给他们看(也就是通过自己一举一动的表演,让大家照着学就可以了)。
〈〈金刚经〉〉第一段特别提到佛的表演,“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可见,世尊(释伽牟尼佛)跟我们普通人一样,同样穿衣吃饭;但关键是他能“还至本处”,也就是说他的内心始终是清净的,是不着万物的。这正是佛和普通人的区别。世尊是在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们行走坐卧都是修行,士农工商皆为道场;同时更告诉我们,佛祖不是高高在上的,佛法更不是玄妙深奥的。
佛教并不是起源于中国,但在中国民众中能如此普及,正是因为他根据不同受众的特点,采用了不同的教化方式。同样,对今天的管理思想传播者来说(无论是你是咨询顾问还是培训讲师,无论你是大学教授还是民间学者),事实上也是在进行管理学教育的工作,也同样需要根据受教对象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教育方式。特别是在“科学管理”已经成为当下“主流”,在人人都讲所谓“蓝海战略”、个个都要建设“学习型组织”的今天,对于那些提倡“中国式管理”的“教育者”来说,更应明白这一点。也就是说,如果受教育者只能听懂或者说更喜欢听那些西方的语言,如果受教育者只能看懂或者说更愿意看那套西方的形式,那我们就不妨先用那套语言和形式为他们表演。但我们必须能时时“还至本处”,必须知道我们坚持的仍然是东方哲学那套整体论的认识论,并注意用这样的东方之道(东方之“心”)去贯穿那套西方的形式和语言。而如果不管对象如何,一来就给对方讲什么“从论语中学管理”、“从心经中悟管理”,直接搬出那套对现代人来说已经变得深奥、玄虚的古代语言,确实是没有了解东方管理的智慧,也没有真正参透佛法的精义。
突然想起了〈金刚经〉中很有意味的两句话。在〈金刚经〉第十三节中提到,“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如来”;第二十六节又说“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也就是说,如来是不可以“见”的,但却可以“观”。关键就在于“见”是用肉眼看,而“观”则是用心去体会。所以,对于真正的“中国式管理”来说,有时确实是不可以“见”的,但它却一定是可以“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