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世界 从安排角度看经济缺环(之一)



转述张五常教授的话如下:

 

从今天起登载的这一系列文章是张五常教授25年来最重要的学术文章!

 

 

两星期前发表《经济学的缺环》,是自己近年比较重要的学术文章,认为读者不容易明白,说要转换角度再解释。果然,该文在几个网站出现后,说不明白的同学不少。老怀大慰:网上文化要不是胡乱破口大骂,就是不懂也反对,这次说不懂,不知为不知,是勇气的表现,求学之道也。让我从「安排」的角度说起吧。

「安排」的英语字汇是arrangement。我可能是第一个把这个字用作经济分析重点的人。一九六七的博士论文,其中一章的名目用上,再其后该章独立成文,一九六九发表,题为《Transaction Costs, Risk Aversion, and the Choice of Contractual Arrangements》,翻成中文是《交易费用、风险规避与合约安排的选择》。忆当年,arrangement这个字的采用来得不易。记得走进艾智仁的办公室,对他说,单用「合约」(contract)论选择,似乎不够,合约之后要加一个字。大家讨论选择的是合约的什么。是形式吗?是条款吗?都有点不对头。最后我提出安排(arrangement),艾师立刻同意,认为最恰当。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世界 从安排角度看经济缺环(之一)
安排何解?有时同义的是「制度」(system),但不一定对,何况「制度」往往过于广泛——例如共产制度、资本主义制度等——可以模糊不清。如果我们问:共产制度的权利是怎样安排的?问题就清楚了。好比你买了一间房子,要选购家具,搬进去,摆设一下。我问,你打算怎样把家具安排呀?大家都知道我问的是选哪些家具,怎样摆设。另一方面,你可以用某君想出来的家具摆设制度,是一种原则。如果我问:你打算用哪种制度摆设呀?你多半不知所指。安排容易观察,其意浅白。

我喜欢想得浅,喜欢想得简单。我的困难是自己以为是浅的,轻轻带过,或懒得重复或细说,好些时误导读者,而有时刻意地重复申述的,读者却认为不是那么重要。安排——合约的安排——数十年来我认为是经济学问的重心所在。可惜到了一九七○年,我转用「结构」(structure)来代替。这个选择起于合约有结构性,推翻了当时盛行的界外效应分析,而在好些其它话题上,经济学者是喜欢论结构的。「结构」无疑可以代替「安排」,但前者听来远为深奥,把可以是很浅的学问推到牛角尖去。是的,今天不少人认为我是「新制度经济学」的一个创始人,在我来说,我的贡献只不过是合约安排的分析,没有其它——也认为不应该有其它。我对新制度经济学的发展感到失望,因为从事的走上博弈理论的路,漠视了真实世界的合约安排。是复杂的学问,我自己要到一九八一才体会到产权问题其实也是合约安排的问题,才体会到如果交易费用不存在,产权问题不会存在。其后中国经济改革的经验,给我的启发实在多。自一九八二写好了《公司的合约本质》,我没有再刻意地为国际学报写文章。九七与九八的两篇英语演辞,是重要的应酬,一别十五年,旧师友读得频频提问,彷佛我是来自火星似的。佛利民读其中一篇——《交易费用的范畴》——后,来信说:「你对经济的看法自成一家,不知将来的人会怎样评价。」

我可没有像一些无聊之辈说的,放弃了经济研究。今天是二○○七了,离开美国学术四分之一个世纪,其间中国的演进我跟得紧。今天,在经济体制运作的话题上,对也好,错也好,我的思维早就脱离了三十年前的师友,一士谔谔。六年多前动笔写三卷本的《经济解释》,把自己的一些新思维放进去,在国内搞起一些波涛,但那是按着史密斯与马歇尔的传统发挥,虽然修改与补充无数,但传统还是棱角分明。几个月前答应了高斯,为他明年于芝加哥举办的「中国经济改革研讨会」写主题文章,不是普通的应酬。九十六岁的老人家,对我影响那么大的,关心中国,重复地说整个研讨会是押在我那篇文章上。

我想,这就是了,四十多年在一门学问上的思维,心领神会,都搬出来吧。我对高斯建议,文章题目是《中国的经济制度》,其实是要把《公司的合约本质》之后的心得,借题发挥。是在这思想准备的过程中,我想到「经济学的缺环」这个话题。

西方经济学的发展有一个严重的缺环(missing link),作研究生时就知道,说过不少次,可没有用上「缺环」这一词。得到中国经验的启示,我意识到此「缺」也,有好几个层面,有时是明缺,有时是暗缺,要解释得网上的同学明白,不容易,我于是想到刚好是四十年前在艾智仁办公室提出的合约「安排」这个角度,应该是最浅的,不妨试试。

严谨而又正确地看,经济学的缺环是漠视了合约安排,而此安排也,可以细小如戴维德的捆绑销售,也可以庞大如整个地球的制度运作。重要的起点是在资源缺乏的情况下,人与人之间必会竞争,决定谁胜谁负要有准则,而这些准则是产权制度。是艾智仁的天才提点——艾师早应获诺贝尔奖。作为他的入室弟子,我的贡献是提出人与人之间的竞争需要约束,而这些约束就是合约安排了。不是天才得那么厉害:一九六七提出合约安排,我要到一九八一才体会到产权制度也是一种合约安排,只是要通过一个名为「政府」的机构处理。这其中的思维发展,高斯的权利界定角度对我有关键性的启发。想当年,受到艾师的影响,我参阅了大量的英国产权法律历史书籍。但法律归法律,经济归经济,二者不容易加起来。是科斯的思维给我一把照明灯,让我从那些复杂无比的法律历史看到以法律约束竞争的蛛丝马迹。

一九六九年,我知道私有产权是不需要私人所有权(ownership right)的,于是在八十年代初期建议北京把使用权与所有权分离──后者大可保留为国有,把承包责任制推到尽头就是英国传统与高斯想象中的私产。承包责任制当然也是一种合约安排。

记得清楚,一九六八年我对高斯说,他心目中的私产不需要有私人所有权。奇怪,去年他对助手说,中国经济改革的成功看来是说他的思维错了。完全没有错,中国经改是以他的思维作为起点,虽然通过我的传达与阐释。北京不会否认,他们的伟大改革的起步重点,是选走明确界定权利的路。这是高斯的思维。当然途中沙石不少,胡作非为的行为今天还有,但这条路中国是走上了。当时我可没有想到,权力下放,层层承包,层层界定,会发展成为后来地区之间的激烈竞争制度。后者也是一种合约安排,人类历史没有出现过。

说漠视合约安排是经济学的缺环没有错。同学们不妨参考四、五十年前的「经济制度比较」(Comparative Economic Systems)的课本,差不多没有一本提及产权问题!论制度,不谈产权,不可能不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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