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电击:-麦格雷戈管理理论透
在管理学的教材中,很少有人能像麦格雷戈那样得到如此广泛的引用,不论中外,没有引用麦氏“X&Y”理论的管理学教材几乎看不到。但同时,也很少有人像麦格雷戈那样受到广泛的误解甚至曲解的。20世纪80年代,管理学刚刚在中国走红,麦氏的著作尚未翻译过来,但X&Y理论已经进入了讲义,走上了课堂。不过,讲授者多数把X理论等同于“性恶论”,把Y理论等同于“性善论”,甚至把泰罗等同于韩非,把麦氏等同于孟子。这种富有中国特色的理论解读,使麦格雷戈更容易被中国人接受,但也更容易被扭曲。至于这一理论的出处,当时大陆把麦氏的书和文章题目翻译为《企业的人事方面》。中国人一说“人事”对应的英语,往往想到的是staff,顶多想到personnel,如果没有读过麦格雷戈的原著,很少有人把它和human联系起来。翻译中“人事方面”和“人性面”的差异,很容易使人把Y理论当作一种技巧,一种方法,而不是一种思想。这种语义上的误解内行一看便知。至今,在一些汉语管理书籍上还有这一译名的遗迹。而且,当时更多的人不是把麦格雷戈的思想看作是管理理念的发展,而是看作对以往管理方式的两分法归纳。他们引用麦格雷戈,不是痴迷于其思想的前瞻和深邃,而是解读为理论的简单和明瞭——当然,麦氏本人也确实有把管理学简单化之嫌。不过,如果只是看重麦氏思想的简单化一面,未免拣了芝麻丢了西瓜。这种误解和曲解,不完全是学界的错,麦氏本人也难逃其咎。说起来,他的X&Y理论本身确实存在着不少漏洞。他的讲演和文章,确实有不能自圆其说之处。这在前文已经有所涉及。麦氏不是企业家,一辈子基本上是在大学任教,然而,同其他大学教师相比,他的“产出”数量少得出奇。管理学界一生只有一本书的人确实不少,但这些人往往本身是企业家或经理人,写书只是捎带。像麦格雷戈这样终生任教却著述甚少的现代大学教授,是一个异数。麦格雷戈这种理论上的局限,恐怕和他的不自信相关。据沃伦·本尼斯(Warren G. Bennis)回忆,当年刚刚走上讲台的麦格雷戈,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习惯,总是将手放在口袋里,把兜里的硬币和钥匙弄得叮当作响。麦格雷戈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讲课时总是将脚踩在讲桌上,而不是地板上。当他向老教师请教讲课方法时,就有人要求他克服这些毛病。但是,麦氏只是不再把手插在口袋里,而踩讲桌的嗜好,一直没有被纠正过来。哪怕是后来因为踩讲桌导致了学生的反感,他依然如故,直到学生适应了他的这种嗜好为止。这很值得心理学家玩味,甚至可以作为心理分析案例。不管给这种嗜好有多少种解释,但毫无疑问反映了他的不自信。包括他那张拿着烟斗的“标准像”,未尝不可看作是一种只有借助道具才能进入角色的心态表现。所以,他的著作中“或许”式的判断比较多,对显而易见的反证往往忽略,几乎没有自我质疑,而是用“坚信”替代论证。但是,他极为敏锐,涉猎极广,关注人类社会的一切问题,同那种死守一个狭隘疆域深钻下去的学者格格不入。正如麻省理工学院员工在他去世后作出的决议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兴趣广泛的人,从音乐到园艺、从分享笑话到重组公司、从印度的教育体系到自己的家庭生活,无不牵引着他的思维。而对于所有的兴趣,他都不只甘心充当观众;他永远都是一名积极的参与者。”所以,后人从他的著作中,可以看出对未来的憧憬,对社会的期望,还有对整个社会科学的发展前景描述,以及对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差距比照。但是,他的著作却缺乏严密的论证和翔实的资料,缺乏无懈可击的逻辑和滴水不漏的推理。一句话,麦格雷戈是智者,不是学究。他闪露出的是思想火花,而不是构建一个没有缝隙的学说体系。他有一种必须说出自己洞见的强烈欲望,却没有把这种洞见公式化的学术偏好。麦格雷戈在他的研究中敏锐地看到,以往的管理学,已经患上了某种疾病,病根在人性假设上。在他眼里,这种管理病几乎相当于人类的心脏病,具有决定生死的性质。所以,他试图用他的思想电击,使管理学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但是,管理学是不是已经到了非电击就不能起死回生的地步,他并未给出确切的证明。对麦氏理论的批评,多半同对这种管理病情的诊断有关。正因为如此,不少人指出,管理学其实没有达到麦氏危言耸听的地步,顶多就是心脏肥大一点,冠状动脉出现了一点硬化,血流有些不畅,或者血脂偏高一点,电击反而有可能效果不好,或者根本用不上电击,等等。不管这些批评多么有理,都无法否定麦氏理论的警示作用。正如中国历史上的魏徵,给李世民一提意见就把他比作商纣王隋炀帝,惹得老头生气。人们也都清楚,唐太宗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差劲。但是,正是这种严厉的批评,保持了唐朝的兴盛。麦格雷戈对于管理学的贡献,正如魏徵对于贞观盛世的贡献。一味在麦氏的理论中挑刺,反而有可能会阻碍管理学的发展。出于上述特点,我们可以看出,麦格雷戈给管理学提供的,是如何恢复人类的创造性,而不是如何建立人类的规范性。他开启了一个管理学的新时代,却没有给出新时代的作息表。麦氏在他的著作中津津乐道的是创新,是人类智力的最大发挥,是每个人的自我实现。他用自然科学为喻,描述了人类的能量从分子状态进展到原子状态的飞跃,他相信自己看到了人类社会原子能爆发的前景,但是他并未写出人类原子能的精确方程式。我们不能对他苛求,一个不大适合写论文的教授,能够做出这样的思想创见,这就足以使绝大多数人仰视了。在管理学的理论建设方面,麦氏没有设计出精打细算的“工程”,但却表达了某种新构思的“草图”。管理学从诞生起,就是由企业家主导的。到了斯隆时代,形成了企业家与经理人的分野。但是,商学院的经理人教育,管理学理论的技术性探讨,越来越偏向于经理人一侧。企业家的创新精神,淹没于MBA的技术性内容之中。麦格雷戈感到了这种不足,他从人的共性出发,试图给经理人注入创新精神,使经理人同企业家再次融为一体,完成“合→分→合”的螺旋渐进,进而从根本上焕发出现代企业的活力。麦格雷戈坚信,正是他归纳出的X理论扼杀了人类的创造力,阻断了人的进取心,增添了人与人之间的对抗和敌意,把人类社会引入到现代丛林状态。所以,他提出的Y理论,不是简单的方法改进,不是技术措施,不存在奥秘诀窍和灵丹妙药。Y理论的本质,是要把人性中最美好、最有创造力的东西发挥出来,增进人类的心智健康,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取得人类最好的合作和最大的进步。企业家与经理人的职业分化,使人的全面发展受到了消极影响。因而,在麦氏管理草图中,企业家就是经理人,经理人也是企业家,每个员工都将能真正成为企业的主人。归纳为一句话,就是“每个士兵都是将军”。所以,麦氏特别反感那种X理论的改良剂。在这种改良剂下,企业明明要员工对自己百依百顺,却运用各种手段如“参与管理”或者“人性化”方式把员工高高搁置到虚幻的“主人”位置上。认真读麦格雷戈对“伪Y理论”的抨击,是把握麦氏思想的关键。麦格雷戈的最大建树,是他对管理提出了新的指向。管理当然要讲效益,出产品,但不完全是效益和产品,甚至从根本上讲不在于效益和产品,而在于人。企业给社会提供产品的同时,如果不能向社会提供健康的、富有创造力的、自我实现的人,这个企业对于社会来说就是失败的。从麦格雷戈的思想看,他试图把企业的社会责任内化为企业的自身追求。一个企业,不但要提供合格的产品,而且要成为它所在社区的卓越社会公民;企业的员工不但是生产者,而且要具有经理和企业主的胸怀;在企业内部是优秀员工,在社区是优秀公民,在家庭是优秀丈夫或优秀妻子。在一定意义上,麦格雷戈的这种思想超越了现实,具有某种程度的乌托邦性质。然而,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莫尔的乌托邦,人类社会的理想就是这样勾画出来的。人类如果没有幻想,就不成其为人类。对个人来说,完全沉醉于幻想,那是诗人;一点幻想都没有,就是俗物。麦格雷戈多少具有那么点诗人式的内在气质。正因为如此,他无法看到X理论在现实中的合理性,他也无力解决现实中的“人的劣根性”问题。对于管理学来说,对人性假设作出类似自然科学的精确定义,恐怕不仅现在不可能,可见的将来也无能为力。麦格雷戈对社会科学寄予的希望,是他自己以及他以后的许多人都难以实现的。但是,他却引发了管理学发展史上的一次最大争论。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他被称为有史以来最具影响力的管理思想家之一。由麦格雷戈的思想,会激发出一个新的焦点——在企业经营中,“人”是资源还是成本?这个问题,麦氏给出了新的答案。在他看来,人是最重要的资源。对于这一思想,马斯洛作出了新的阐释。他提出了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如果一个企业盈利可观,资产负债表的数据十分出色,但这个企业却会扼杀员工的创造性,甚至有可能采用集中营式的管理方式,劳资矛盾尖锐,这是不是一个好企业?反过来,如果一个企业资产负债表的数据并不乐观,可能还在亏损,但这个企业却拥有最优秀的onmouseover=displayAd(4);onmouseout=hideAd(); onclick=linkClick(4);>人力资源,蕴含着极大的创造力,那么,这个企业值不值得投资?答案显而易见。所以,马斯洛认为,那种只能看到会计数据的人都是短视的,甚至在心理上是偏执的。应该创立一种方法,把人力资源的价值列入资产负债表。麦格雷戈和马斯洛提出的这一问题,现在还在争论。人力资源进入会计核算,具体是否有可操作性是有疑问的,但是,这种思想已经引起了管理学界的共鸣,德鲁克等人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创造性的阐释,并由此而提出了知识员工和知识管理的新课题。但是,Y理论的实施,在现实中有着诸多障碍,最大的问题还是来自于人。现实告诉人们,人是千差万别的。在一个已经进入丛林状态的环境中,采用Y理论来管理企业,几乎肯定会失败。在君子和小人混杂的情况下,君子往往斗不过小人。美国的查尔斯·库利在《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中强调:“一个健康发展的个人只能在一个健康发展的群体中产生和生存,反之亦然。”麦格雷戈在展望未来时,只看到了人类的健康发展一面,而回避了人类的病态一面。他提出的Y理论,却恰恰是要用来克服以往管理中的病态的。他尖锐地批评了X理论的问题,但取而代之的Y理论却难以在X理论已经形成惯性的地方实施,这是他的理论最受人诟病的地方。对这一不足的批判,不仅能补充麦格雷戈的不足,而且能彰扬麦格雷戈的远见。
麦格雷戈的理论,是美国管理学转型的产物。眼下正处于转型期并渴望建立新的管理理论的中国,重温麦格雷戈的理论,更具有启迪意义。经过30年的管理学科建设,国内对X&Y理论的研究,已非昔日可比。其中有两种批判声音,值得引起学界的重视。一种是站在中西对立的立场,看到西方理论的“水土不服”,回归中国传统人性假说,甚至干脆以古已有之的方法改造麦格雷戈。所谓“中国管理学”,多是这种路数。另一种是结合中国管理情景,经过对西方人性假设理论的深入剖析,提出新的思路。如有的学者已经指出,管理理论的构建,应当聚焦于组织中的人能否合作,而不论其可能有什么样的禀赋和动机,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可以排除对人性的假定(见席酉民、韩巍、葛京《和谐管理理论研究》,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06年,P25.)。前一种批判,试图用前工业化的思想来战胜转型社会中的不适;后一种批判,试图以科学化的路径来走出人性假设的迷谷。孰优孰劣,读者自会评价。本文认为,在中国的语境下,有必要通过对人性假设理论的广泛了解和深度思考,重新认识麦格雷戈的思想意义。从学术的角度讲,“大胆假设”必须同“小心求证”配套。麦格雷戈的Y理论,属于“大胆假设”,而赞扬他的人和批评他的人主要是“小心求证”。按照波普尔的说法,这种“小心求证”只有立足于证伪,才能真正推动理论的发展和革新。即便将来麦格雷戈的Y理论被科学研究所证伪,那也意味着他在管理学的发展道路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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