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纳起来,蝴蝶的生活之所以显得潇洒,主要是因为蝴蝶不像蜜蜂、蚂蚁那样储蓄食物,在山花烂漫的时节,蝴蝶在花丛中翩然飞舞,吸食花粉的同时,享受自由飞翔的乐趣。天冷了,花谢了,没有食物了,蝴蝶也就死去了。蝴蝶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因为不需要积蓄,所以可以尽情享受生命的绚烂和逍遥。 但蝴蝶并非一般人可学。清代学者黄九烟说:“惟庄周乃能梦为蝴蝶,惟蝴蝶能梦为庄周耳。世之扰扰红尘者,其能有此等梦乎!”这句话讲的是《庄子》中的一个故事,庄子在《齐物论》中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也,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用这个梦表现的是物化的道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把自己与外物分非很清楚,但实际上物我很难分,就像那个梦一样。但庄子之所以梦到的是蝴蝶而不是别的东西,是因为蝴蝶的逍遥自在。与现世沉重的肉身相比,蝴蝶的轻灵飞扬更接近精神的逍遥。《老子》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我们的身体是我们精神飞升的障碍,我们每天的劳碌,都是为它谋衣糊口,我们的欲望和烦恼都来自这污浊而沉重的肉体。就像鲲鹏,他那庞大的身体的飞腾,需要扶摇之风,而列子也需要御风而行。庄子所说的“心斋”、“坐忘”,实际上也就是通过瞑目存神、屏息万缘而忘掉四肢五体,使灵魂像蝴蝶一样逍遥。清代张潮在《幽梦影》中有一句话:“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蝴蝶梦中到底谁是主体,如果是庄周梦见自己化作蝴蝶,那就是庄周的幸运,如果是蝴蝶梦中变成了庄周,那就是蝴蝶的不幸了,因为人要为进退而烦恼,为生活而劳顿,没有了花间起舞的快乐。 由蝴蝶我想到了蝉,蝉虽然没有蝴蝶的美丽和潇洒,但其生活与蝴蝶有相似之处。拉封丹有一则寓言讲的是蝉和蚂蚁的故事。蝉在夏天整日唱歌,不做正事,而蚂蚁则忙着储藏食物。冬天来了,蝉饿得受不了了,就到蚂蚁那里借粮食吃,蚂蚁就问蝉:“你夏天为什么不收集食物呢?”蝉回答:“夏天我唱歌太忙了。”蚂蚁嘲笑蝉说:“夏天你忙着唱歌,那么现在你可以跳舞了。”这个故事显然有一个漏洞,蝉在秋末就已经死亡了,蝉根本不需要储备过冬的食物。在炎热的夏天,蝉在茂密的枝叶间,一边享受着阴凉,一边纵情歌唱,渴了就用嘴上的吸管,刺进树干,吸食甘甜的汁液,饮饱了,继续引吭高歌。 在炎热的夏天,一场大雨过后,在道路两边的树下,蝉从深深的漆黑的洞穴中爬出来,爬到树上,开始了羽化的过程,先出来头,接着出来吸管和前腿,最后是后腿与翅膀,满布花纹的翅膀向外张开,沐浴着暖洋洋的日光,当身体由绿色变为棕色,蝉展开翅膀飞到了树梢,开始了它的歌唱。蝉似乎是为歌唱而生,它在阳光下的一生,几乎没有停止过歌唱。蝉翼后的空腔里有像钹一样的乐器,胸部有响板,其他的器官被压缩得很小很小。 蝉把卵产在干的细枝上,卵孵化出的幼虫落到地面上,寻找软土,钻到地底下寻觅藏身之所,从此开始了长达四年的暗夜生活。成虫蝉在地上的生命,只有一个月左右,而蝉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中,充分享受着日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尽情歌唱着生命。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积聚了漫长的等待,到了阳光下,才需要尽情宣泄。听着蝉的绵绵不断的叫声,好像要唱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那小小的身躯里积聚了如此多的能量,在如此短暂的生命里却歌唱出如此绚烂,它的叫声是对生命的咏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