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本来是最不愿意逛街的了。没有结婚的时候，不到没东西吃用的时候，是不会上街的；上了街，也会直达目的地，买了东西就回，不会多做半刻停留的。后来结婚了，不期太太偏偏是一个逛街迷，不买东西，也要整天滋滋有味地逛着。她不但喜欢逛街，还喜欢我陪着。这真是苦煞我了；为这事，我们大概没有少闹矛盾。
是张五常改变了我。我对张五常五体投地。他是经济学界的另类，总能给人别样的启迪。读张五常的著作，随处可见他对于市场的钟爱和了解。为要了解差别定价，元宵之夜竟上街卖桔去；为了研究信息问题，要蹲在香港的街边卖玉。2001年张五常来辽大，我是接待者之一。当我们征求他的意见，是参观故宫，还是怪坡、还是新乐遗址、还是大帅府、还是北陵时（由于时间安排的缘故，不能都去，只能从中选几处），他选择了故宫。然后告诉我们：听说你们有个五爱市场，想去看看。在市场上，他是那样的充满好奇心：东看看，西摸摸；这家问了长，那家又问短。他对市场的好奇和钟爱，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是的，一个从事经济学研究的人怎可以对市场没有兴趣，怎可以不了解市场？一个从事经济学研究的人怎可以对真实世界不理不睬、置若罔闻呢？是的，最蠢的是那些对不存在的现象做解释的人；最蠢的是那些根本不考虑现实世界的情况，单凭想象就得出政策含义的人。
我想，我至少应该了解了解市场吧。
我开始陪太太逛街购物了。
一次买鞋，标价580元，一番讨价还价，太太坚持只给380。看店家的神情，是“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感觉了。“最后一双，卖给你算了。”店家分明有些无奈。我讲这个故事，非是因为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恰恰相反，相信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了，相信人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吧。
我不相信这是最后一双鞋，但我相信380元离这双鞋的进货价格不远了。
这故事表明，店家是愿意以边际成本卖出产品的。然而，教科书的分析也很清楚，如果存在固定投入，那么店家是不会按边际成本定价的，因为那样的话店家会亏损，甚至是血本无归。店家可是有固定投入的；不一定很大，但一定是有的。起码，摊位租金是固定投入了。
怎么可能呢？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原来，教科书的价格决定不同于真实世界的价格决定。
第一，教科书的价格决定是事前的价格决定，是生意开张前的盘算。投资生产前，所有的花费都是成本，按边际成本定价收益就会小于成本。收益小于成本的事当然没人干。但是，真实世界的价格决定常常是事后的价格决定，是生意开了张后的权衡。生意开了张，已经下了注的固定投入因为没有了别的选择，就不再是成本了。这时的成本只应是事前核算的边际成本了，价格等于边际成本，收益已经等于成本；收益等于成本，为什么不干呢？
第二，教科书的分析没有时间概念，它的生产、销售都是在一刹那完成的。教科书的分析有长期短期之分，但那里的长期短期不是时间概念，而是经济概念，以全部要素能否得到调整为依据：能够得到调整，就是长期；否则，就是短期。在教科书里，定价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真实世界的生产和销售是有时间性的。在真实世界，我们无法确知生意什么时候结束，我们无法确知哪儿才是生产和销售的最后边际；在真实世界，商品销售是要考虑对于其后的商品的销售的影响的；在真实世界，厂商时刻要面对来自后进入者的竞争。
真实世界是复杂多变的，真实世界的定价是极其复杂的。商品不同，定价方式就不一样。经济环境不同，同样的商品价格也是不一样的：你去买的价和我去买的价是不一样的；此时去买的价和彼时去买的价也是不一样的。但总的说来，在竞争约束下，价格是一定要向边际成本趋近的。
93至96年，在四川绵阳市的雏凤山，我是卖过酒和卡拉OK的。我卖酒的时候，使用的是价值七千多元的特制大冰柜。然而不到一年，市场流行特制的小酒桶了。我卖卡拉OK的时候，市场流行大光碟，叫做LD。当时，一张LD光碟价值三百多元。可不到一年半，市场又流行小光碟了，叫做VCD，仅值二三十元。再后来，干脆连小光碟也可以不要了，DVD机器本身就可以储存几千首歌曲。那是说，我在大冰柜和LD光碟上的投资要沉淀了。
那时我没有学习经济学，不懂得什么边际成本，不懂得什么经济学的定价原理。定价的时候，我不能考虑已经投入了多少，只能以客源、竞争对手等情况作为行动参照。不是不去考虑已经做出了的投入，而是考虑了也没有用。难道我考虑了我的大酒桶和LD光碟，就可以不顾及价廉物美的小酒桶和VCD光碟，就可以把价格定得高一些，就可以多赚一些或者是少损失一点？不可以的。竞争对手的小酒桶和VCD光碟决定了我的售价，我的大冰柜和LD光碟沉淀了。不接受这个事实，那我就要被淘汰出局了。
是的，覆水难收，历史成本不是成本。历史成本要从资产转让的角度去衡量。这些转让之价可高可低，其高低若不影响企业之生产经营，则是一个租值。历史成本要从租值的角度看，产品所赚取到的直接成本之上的那部分就是租值了。
是的，店家希望产品卖价能够高一些，但他不能不接受需求定律的约束，也不能不接受同行之价的约束。如果以同样的生产方式展开竞争，那么面对大规模的固定投入，新厂商当然要望而却步，价格当然难以向边际成本趋近。但是经济生活中，更为重要的竞争是新生产方式对于旧生产方式的替代。在产品性能等方面相同的情况下，新生产方式的固定投入一定是下降的。小酒桶对于大冰柜的替代、VCD光碟对于LD光碟的替代、内存于DVD机的歌曲对于VCD光碟的替代，都是固定投入的极大节约。在竞争约束下，价格是一定要向边际成本趋近的。
可是我们的很多经济学者呢，忧国忧民，总是当心企业不按边际成本定价，说那样的话就会有无效率发生，是需要政府干预的。我曾经讲过：即使企业真的不按边际成本定价，也未必有无效率发生。这里我要说：真实世界的定价常常是事后的定价。由于历史成本不是成本，在竞争约束下，事后的定价是要向边际成本趋近的。经济学者的忧国忧民乃是对于真实世界的视而不见，经济学者的忧国忧民乃是杞人忧天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