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经济学”是一门经济学吗?
中译为《魔鬼经济学》一书,现在十分畅销。其所以能够如此,与其书名的标新立异肯定有很大关系。人们一听《魔鬼经济学》的书名,就会感到很新鲜、很刺激,不由得想获得这本书,以便了解一个究竟。由此看来,该书的译者和出版商,是很有生意眼光的,了解如何吸引读者的眼球,刺激读者的胃口。试想,如此新鲜、怪异的书名,怎能不令求知者心动?而且,此书不仅名称怪异,封面设计也非同寻常:尽管从审美的角度来说不敢恭维,但是从醒目上来判断,则属上乘——书名的每个黑体字面积超过9平方厘米。再说译者的序言题为《敲破你脑袋的〈魔鬼经济学〉》,其提法也够吓人的。可是,通读全篇序言,却不知“脑袋”如何能够被“敲破”。仅仅是序言的最后一句说,这本书“把读者频频抛上想像力的巅峰,让人大呼过瘾之后又能掩卷深思。”而这与“敲破脑袋”也难以挂钩。简言之,译者与出版商在书名、封面设计、序言方面大造声势,无非是为了促销。尽管“做秀”有点过头,但是在商战中,对此也难以过苛要求。
然而,书名译为“魔鬼的经济学”则涉及到英译中的真实性、准确性问题,便不能不较一较真了。该书原文为“freakonomics”,是原作者自造词,是由“freak”和“economics”拼接而成的。
先说被译为“魔鬼”的“freak”一词,这是关键所在。“freak”作为名词,有“任性行为”“怪诞行为”“怪念头”等含义;作为形容词则有“反常的”“奇特的”等含义,无一与“魔鬼”可沾边。而“魔鬼”在英文中通常为“devil”“demon”“monster”。由此可见,英语“freak”一词根本与“魔鬼”无关。
再说“economics”一词。它本应有经济、经济学、经济情况、经济分析、经济问题等等多个含义,可是,人们往往不考虑前后文,不认真分析原著的具体内容而图省事,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译为“经济学”,从而造成严重的词不达意。这是非常令人遗遗憾的(参见拙文《“economics”仅译为“经济学”不当》,载2006年3月3日《经济学消息报》第7版)。就《魔鬼经济学》一书来看,其中的“经济学”也明显地属于误译或故作高深。
为了证明以上两个观点,下面作为举例把该书7章中的一些章的要点,简要地概括如下:第一章讲的是人性问题。作者通过一个商人长期、大面积进行甜饼无人销售,让顾客自动向钱箱投钱,最终从付款率往往会达到95%这一实例得出结论:大多数人即使是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也是讲诚信的:“人类比我们想象得更加诚实。”第二章阐明;“没有什么比信息更强大,尤其是当信息这种力量被滥用的时候。”第四章讲的是,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犯罪率下降的原因并非是人们通常认为的“强韧的经济形势”“更有效的巡逻政策”“严格的枪支管理条例”等等,而是“堕胎合法化”。第五章分析的是,能够决定被领养孩子命运的,主要是基因还是领养者的教育。
从这些要点来看,不管作者的观点是否确切,不管其分析是否中肯,都与“魔鬼”没有任何联系;至于“经济学”,则顾名思义应当是一门具有系统性的学问,而不仅仅是对于一些零碎的经济问题的分析。但是,由于该书对于一些经济问题进行了不同寻常的分析,从而可称之为《独特的经济分析》——这就是笔者对于“freakonomics”从确切含义上的直译。但是,如果要求进一步符合中文的习惯,此书就应当活译为《对于一些经济问题的独到分析》。
“economics”一律译为“经济学”所造成的混乱
如前所述,人们已经习惯于把“economics”一律译为”“经济学”,这似乎已经是中国经济学界的一个很深的积习,很难指望人们在短期内有所改变。除了“魔鬼经济学”之外,下面不妨再举两个实例。
其一,关于“穷人的经济学”问题。1979年美国经济学家舒尔茨在接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说过下面这样一段著名的话:世界上大多数人是贫穷的,所以如果我们懂得“穷人的经济学”,我们也就懂得了许多经济学原理。对于这段话中所说的“穷人的经济学”(the poor’s economics),一些人认为是指一门新经济学的名称,甚至有人已经以此为依据写出了名为《穷人经济学》的著作。
尽管如此,笔者却认为“穷人的经济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经济而存在,是有悖于对经济学的基本界定的。根据笔者的研究,尽管西方和东方对于经济学的界定,从表面上看来似乎纷繁复杂、相去甚远,但是如果将其实质加以高度概括,却可归纳为:“对于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研究。”据此,如果把“穷人经济学”作为一门独立的经济学来研究,便意味着仅仅研究穷人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问题,然而此二者却不可能孤立地存在;换言之,穷人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与富人的生产关系和生产力,是矛盾统一的,根本不可能从经济学的角度进行孤立的研究。那么,是否意味着根本不可能从经济学的角度研究穷人的问题呢?答案也是否定的。说到底,我们只能是研究“穷人经济问题”,而不可能是“穷人经济学”;即使你把书名定为“穷人的经济学”,它在客观上也成不了一门经济学,而只能是“穷人的经济问题”。
那么,舒尔茨所说的“穷人的经济学”又是怎么回事呢?其实,问题完全出在对于“economics”这一英语名词的翻译上,可谓“一词之差,误导众生”!对此,不妨再举一个例子作为佐证。在舒尔茨所著《改造传统农业》一书的中文版中有一个小标题是:“引进技术的经济学”。从中文的字面上来看,似乎舒尔茨在这里又提出了一门新的经济学,然而,从该节的内容来看,却是指“引进技术的经济思考”!
其二,关于理论经济学中是否包含若干具体经济学的问题。萧琛等先生翻译的萨氏《经济学》中出现了“农业经济学”“组织经济学”“风险和不确定经济学”“自然资源经济学”“环境经济学”“保护主义经济学”等等“经济学”。但是,从其内容、前后文关系方面来看,都不可能是“经济学”而是相关的“经济问题”,如“农业经济问题”“自然资源经济问题”等等;而且,从该书的性质和体系上来看,也不可能在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之中,夹杂若干具体经济学。从而,该书中的上述“经济学”都以改译为“经济问题”为当,如“农业经济问题”“组织经济问题”等等。
乱用“经济学”这一概念而出现的不伦不类现象
问题还不仅仅如此。把英语中的“economics”不加区别地一律译为“经济学”,又产生了人们意想不到的连锁效应——它使得人们在撰写中文的文章时,往往也把“经济”“经济问题”“经济情况”“经济分析”等等,一律不加区别地代之以“经济学”,从而同样显得不伦不类。下面举出几个例子来加以说明:
例一,《染黄发:流行经济学的考察》(载2005年10月21《经济学消息报》第6版)。作者对于染黄发,进行了“基于流行经济学的分析”,指出以下三点1、染黄发“是反叛意义和装饰功能的复合”。2、“不同群体对(染黄发)……成本收益评价各不相同”。3、“流行行为源于反叛与时尚,也死于反叛与时尚”。在这三点所谓“流行经济学”的分析中,第一点和第三点,从本质上来看,指的是流行行为的产生与消亡属于社会心理、社会习惯范畴,从而是社会学范畴的问题,而非经济学范畴的问题。只有第二点关于“成本、收益评价”,至少从文字上看是属于经济问题范畴的。作者认为,“其成本在构成上主要是经济支出和社会评价,又以后者即社会舆论所产生的心理压力为主。”作者还认为,“在收益或附加值上,染发可以带来因反叛传统的心理收益和因为形象改变带来的收益两个方面。”应当指出,“心理压力”和“心理收益”都是无法量化的,而且其本质也属于社会心理学,而非经济学;仅仅“经济支出”和“经济收益”的对比属于经济分析范畴,但就染发而言却很难进行有效分析。笔者的结论是:所谓染发的“流行经济学的考察”,基本上不属于经济学范畴,顶多涉及经济效益问题,但又难以有效地进行分析。至于所谓“流行经济学”,充其量可称之为“流行经济问题”“流行经济分析”,而不可动辄“创造”一门经济学。
例二,《住宅小区里的经济学》(载2005年11月18日《经济学消息报》第7版)。此文作者分析了某住宅小区中,清洁工垄断废品收购,压级压价,形成买方垄断局面的问题;派出所强制小区居民安装由其摊派、由其定价的电子锁而从中“寻租”的问题;小区居民对于标语牌并无需求,但却被迫成为标语牌的供应者(出资者)的问题。这些的确都是非常普通的、常见的经济方面的问题,然而此文却将这些问题概括为“住宅小区里的经济学”,显然是小题大做了!实事求是地讲,这些问题只能称为:“住宅小区中的几个经济问题”。
例三,《孤独者的经济学分析》(载2006年2月17日《经济学消息报》第5版)。此文作者“仔细研究了诸多大师生活方式的共同之处,发现了这样一个规律:历史上凡对人类思想发展做出过重大贡献者,几乎都是日常生活中的孤独者。”这是由于,“要发现理性世界的规律,就必须摆脱感性世界的嘈杂。”究竟这一点是否是一条规律,与本文的主题无关,可存而不论,但是,这一“规律”究竟同经济学有何关系呢?作者的回答是:“对大师而言,若将时间过多地用于人际交往,他们的机会成本很高”,“选择孤独,反而是一个投入产出回报率比较高的生活方式。”笔者对此的看法是,无论是采用机会成本概念,或者是投入产出概念,都只是采用了经济效益概念而已,从而谈不上“经济学分析”。而且,此文的分析对象,从本质上来看并不是人,而是人的行为,从而,此文的标题以改为《对于孤独行为的经济效益分析》更加恰当。
结束语
以上所谈,归根到底是反对对于“经济学”这一概念的乱译、乱用。要区别经济学与非经济学;区别“经济学”与“经济”“经济问题”等等。在模棱两可、无所适从之际,要根据内部和外部语境而慎重选词。其基本目的在于维护“经济学”这一门科学在概念使用上的纯洁性、严肃性,以免鱼目混珠而使得经济学受到贬损,进而失去威信。